出宫马车上。

    “你能不能……”沈秋晚顿了顿,偏过头看向窗外,“不要用这张脸。”

    此时,坐在她身侧的陆明慎,俨然顶着一张她曾无比怀念的面孔——

    沈念安的脸。

    沈秋晚觉得这样很别扭。

    陆明慎往她身旁凑了凑,语气诚恳:“抱歉,晚晚,之前是我骗了你。”

    沈秋晚嘴角微微扯了扯,心道,他现在也还在骗她,人怎么能冠冕堂皇讲出这样的话呢。

    陆明慎继续解释:“马车失事那次,带走你的人,是我。”

    “太子掳走你那次,带走你的人,也是我。”

    “让沈念安北上,不告而别的人……”

    他的话,宛如一颗被投入湖中的石子,先是在湖面的中央激起一点水花,然后以此为中心,向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沈秋晚打断了他:“你、你先住口!”

    她脑子有点乱,她要捋一捋,她越想心越乱,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在不断加速,她甚至觉得下一刻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

    陆明慎怎么可能是沈念安?

    他们分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如果……

    如果陆明慎真的是沈念安,那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沈秋晚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着陆明慎:“你又在骗我?”

    陆明慎眼含愧疚:“没有,晚晚,我以后再也不会欺骗你。”

    沈秋晚身子晃了晃,她稳住心神,继续看着他:“那你……有什么证据吗?”

    陆明慎见过沈念安,自然能模仿出他的容貌。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只要有心打探,总会有法子知道。

    空口无凭,他的话,她半个字都不信。

    就算沈念安没有那么光明磊落,可是,也比他陆明慎要来得坦荡。

    陆明慎愣了愣。

    证据?

    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布满整个车厢,见陆明慎的手已经解开胸前衣襟,沈秋晚大惊失色,一把按住了他还要继续的手。

    “你在做什么?”由于过度惊吓,沈秋晚说话的音调都变得有些奇怪。

    陆明慎一脸无辜:“找证据。”

    沈秋晚按住他又要动的手,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什么证据需要脱衣服啊?”

    “你留给我的。”

    陆明慎声音不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秋晚似乎从中听出来一股委屈。

    就在她疑惑之时,陆明慎已经挣脱开她的手,顺利褪去了上衣。

    健硕精壮的上身,悉数暴露在车厢中。胸前那道明显的伤疤,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沈秋晚愣了愣,眼神往上移,又看到了他肩头的牙印,其实已经很浅很淡了,但她看得很清楚,也很熟悉。

    这是她咬的。

    她感觉眼睛有点痛,心口那处似乎也在隐隐作痛。

    沈秋晚一把抓过来陆明慎的手,看着虎口处的印记,她终于不能再——

    自欺欺人。

    “为什么?”

    “不、你不要说话,不要回答我。”

    “如果你真是沈念安,你怎会寻找解药?”

    沈秋晚有些语无伦次,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东西,被瞬间击破,她一时难以接受。

    她拼命让自己保持理智,拼命回想着已经发生的一切。

    陆明慎是重生的。

    陆明慎一直假装沈念安。

    陆明慎杀了沈念安。

    她要和沈念安私奔,她怀了沈念安的孩子,她为了沈念安从皇宫逃走,又为了沈念安回到皇宫报仇。

    现在,他却告诉她:

    陆明慎就是沈念安,沈念安就是陆明慎,他们其实是一个人。

    沈秋晚闭上双眼,尽量保持情绪平稳,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你究竟,想干什么?”

    许久。

    她耳边传来一道长长的叹息,陆明慎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山间流水般清澈。

    “我不想干什么。”

    “晚晚,我只想爱你。”

    -

    “这里就是日月山了。”秦太医伸手指了指远处。

    望着那个大坑,沈秋晚和陆明慎两人皆是沉默,同时向秦太医投去怀疑的目光,好像在说“你确定吗”。

    秦太医十分笃定:“我从前来过,就是这里没错。”

    陆明慎:“那就开始找入口。”

    沈秋晚沉默地跟着陆明慎身旁。

    既然,他想让她相信他爱她,那她就“相信”,陪他演戏,演到落幕。

    但有些事情,不是一厢情愿就能回到从前的,更何况他们从前也没有什么美好。

    三人走了一会。

    陆明慎突然停了下来,沈秋晚也跟着停住。

    他扭头看向沈秋晚,笑得一如从前温柔:“晚晚累了吗?”

    沈秋晚忍着小腿的酸痛,摇头回道:“我不累。”

    然后,她一下就能看到陆明慎乌黑的发顶,还有……宽阔的后背。

    他仰起脸看她:“上来。”

    沈秋晚愣了愣,虽然知晓了陆明慎和沈念安是同一个人,可她就觉得眼前人是沈念安,不是陆明慎。

    “我背你。”陆明慎见她愣神,出声催促道。

    沈秋晚应了声:“好。”

    她双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肩上。簌簌风声从耳边吹过,她想起了从前。

    护国寺中陪她躲雨的沈念安,京郊花林中陪她放风筝的沈念安,答应要教她骑马的沈念安,会像嬷嬷一样哄她的沈念安……

    扑通扑通——

    沈秋晚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声,还是陆明慎的。但她的心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清晰。

    沈念安真正死了。

    沈念安□□消亡的那一刻,他没死,依旧活着她心里。现在,世上再也不会有这个人了。

    不知道是相思的毒发作了,亦或是她本身对沈念安还留有一份情,沈秋晚感觉心口又开始疼了。

    她低低唤道:“沈念安。”

    细小的声音被湮没在风中,正如她对沈念安那微不可察又不可见人的感情。

    秦太医走在两人前面,脸拉得老长。真是不知廉耻,在外头还这样腻腻歪歪,成何体统。

    他正想着,抬脚往一条小路上迈去,完全没有留意到埋在草里的绳索。

    沈秋晚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接着就看不到秦太医的人影了。

    沈秋晚问:“他人呢?”

    陆明慎抬起眼:“往上看。”

    沈秋晚听话仰起头,看到了倒挂在树枝上的秦太医。

    只见秦太医头朝下,脸通红,手脚四处挥舞着,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哎哟哎哟”的叫声。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感觉身下人飞快地动了起来。他们两人离开了原地,藏在一棵大树后面。

    不知从哪里出现了一个樵夫,站在他们方才站过的地方,正仰着头看秦太医。

    樵夫是背对着他们的,沈秋晚看不清他的表情,静静趴在陆明慎背上,听着樵夫与秦太医地对话。

    樵夫:“你是何人?”

    秦太医脸憋得通红,艰难睁眼看向樵夫:“我、我是个大夫。”

    樵夫:“大夫?你来日月山干什么?”

    秦太医:“来、来找药方。”

    沈秋晚感觉樵夫沉默了很久,视线一直落在秦太医身上。

    突然,秦太医整个人直直从树上跌落下来。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外衣,立马沾了一层土,秦太医躺在地上,嘴里似乎还在发出痛苦的“哎哟”声。

    樵夫站在秦太医背后,沈秋晚捏了一把汗。

    只听樵夫说:“还能走吗?”

    秦太医:“哎哟、哎哟……能。”

    樵夫:“那你快走吧,这里早就没有什么日月山了。”

    沈秋晚感觉,秦太医似乎是咬着牙在说话。

    秦太医:“我必须要找到日月山,我要救人。”

    找不到日月山,解不了沈秋晚的毒,他的妻儿都会完蛋。秦太医无比确信,这样丧心病狂的事,陆明慎绝对能做出来。

    樵夫似乎在犹豫。

    沈秋晚见他伫立在原地一动未动,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

    过了许久,樵夫终于出声:“是救与你同行的同伴吗?”

    秦太医点头:“是。”

    樵夫突然大声起来:“都出来吧。”

    很显然,他说给沈秋晚与陆明慎听的。

    沈秋晚犹豫起来,搂在陆明慎脖子上的两条胳膊不由自主地收紧。

    突然,她手背一热,是陆明慎握住了她的手。他偏过头,给了沈秋晚一个安抚的眼神。

    沈秋晚感觉身下的人背着她移动起来,两人身影从树后暴露出来,片刻功夫便到了樵夫身前。

    陆明慎:“你知道日月山在哪里?”

    樵夫打量了他们一眼:“我知道。”

    陆明慎垂下眼,情绪不明。

    樵夫的眼神一直落在沈秋晚身上:“你们要救的人,就是她吗?”

    陆明慎顿时警惕地看着他。

    樵夫弯下腰,把坐在地上的秦太医扶起来,说:“我没有恶意,只是外面人心险恶,我总得问清楚。”

    秦太医捂着腰,试图缓和氛围:“小友家中许是也有人从医,医者仁心,见不得人受苦,怪不得我一见了小友,便觉得亲切。”

    秦太医心里盼着早些找到日月山。

    无论能不能找到药方,他都尽力了。他一把老骨头,折腾不动了,他只想快些回京城。

    樵夫没理秦大夫,盯着沈秋晚,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陆明慎:“夫妻。”

    樵夫依旧盯着沈秋晚,问:“你们是夫妻?”

    沈秋晚点点头。

    见此,樵夫终于松口:“我带你们找日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