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没有点着一盏燃灯,漆黑黑的只有顶上留着一方四角的缺口,从那缺口处照进外头的阳光,只照亮了密室的正中间。
阳光照射的地方坐着一个黑袍男子,他无力的靠在椅子上,仰头盯着那顶上的阳光,举起酒坛狂饮了一口酒。
他脚边周围都已散乱了许多喝完的空酒坛,他不知在这饮了多久的酒,而他的眼角都已经哭红。
忽有人踢了一下他身后滚落的酒坛,在这寂静的密室里想着刺耳的声音。
鬼屠音沙哑低沉:“苏羽,你知道如兰死了吗?”
能在这个时候还敢打扰他的,也就只有是苏羽了。
苏羽捡起地上的空酒坛,冷哼了声:“一个花魁而已,死了就死了,你怎么还因她如此消极?”
“花魁而已……”
鬼屠垂头低声轻喃,他猛然起身一把揪住苏羽的衣襟,将他死死抵在身后的石墙上,猩红的眼睛带着滔天的怒意看着他。
“是不是你做的手脚?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动她吗!”
苏羽咬牙使劲握着他的手腕挣扎着,他怒喊道:“不是我!我只是派人去让雅阁消失!如兰怎么死的,我怎么知道?我还可惜浪费了这么一颗好棋,不过也没事,她既然已死,已然让洛浔与慕颜彼此离心,倒是天助我们。”
鬼屠眼中闪过诧异:“不是你,还能有谁?”
“在这个都城里,有的是人想要她们死!你竟然会为了她怀疑我?”
鬼屠的手劲松了几分,苏羽借此用力挣脱束缚推开他:“鬼屠,你知道雅阁都要查到你了吗?我忙着给你收拾烂摊子,你竟然还怀疑我去动一个区区花魁?你还为她与我撕破脸?”
鬼屠紧盯着他,苏羽也丝毫不惧,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襟,指着他怒道:“你应该恨将她献给慕邺的慕颜,而不是在这里质问我,竟然还对我出手,没有我救你,你早就死在荒郊野岭了!”
他愤然甩袖离开,鬼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用力的击打在石墙之上。
心中的恨意将他一点点吞噬,终是化成一声怒吼响彻密室。
都城坊间关于慕颜的流言愈演愈烈,林启言与林瑜面色愁容,连朝中的大臣都已经纷纷登门,想要林瑜能出面平息流言。
林启言趁着众人不察,偷溜出了丞相府,他来到三公主府前时,府门大闭。
慕颜不在宫里也不在公主府,那就只有竹苑可去了。
他骑马绕开街道巷口,往竹苑而去,一到竹苑门口就看到众人聚在院中,她们看着一旁紧闭房门的竹屋不知所措。
而一身粉裙的慕颜,正静静的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口,想也不用想,该不会是洛浔因为如兰的事情,与慕颜置气了吧?
洛浔当真那么在意如兰?在意到连慕颜都不愿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阿浔和颜儿闹不和了?”林启言蹙眉看着,他摇了摇头:“一个红颜知己罢了,至于将自己的妻子关在屋外不见吗?”
他才说完,众人都怒视着他,林启言疑惑的看着她们,难不成自己还说错话了?
“如兰姐姐不是浔姐姐的红颜知己。”慕宁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她是浔姐姐的亲姐姐。”
“什么?”林启言惊讶的看着她,复又转头将视线移到低垂着脑袋的慕颜身上:“那…那她们……”
“浔儿性子犟,给她一些时间单独呆着,她会想通的。”洛清叹了一口气,看着一旁脸色较差的君知墨和池川易:“你们怎么在都城,还知道了这件事情?”
“自你回都后,我和池兄就来了,一直在城里呆着,也听了不少稀奇的事情,就知道了洛浔和如兰之间的传言。”君知墨轻挑眉梢看着她:“她出事,洛浔定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她,我就跟着她拦下了。”
池川易摇着头,惆怅道:“都城里本就有传言,三公主带了一名舞姬在别院内,所以慕邺到了别院,我总觉得会出事,就来寻你们了。”
原是这般,难怪他二人都知晓出事了。
洛清白了君知墨一眼:“你既要拦浔儿,也不至于把她伤成这样,封她内力害的她急火攻心,她原先就因要强行突破封穴差点走火入魔,眼下这样一来,这内里的伤怕是不太好养。”
“你也知道你这徒弟性子倔,我若不这样,难道要她去送死?若不是看在她是你徒弟,我管她做甚?倒成了我的不是。”
君知墨黑着一张脸起身:“这是我第二次救她,第一次她被太子乱箭射之,还没好好谢我呢。”
洛清知晓君知墨是迫不得已,他拦下洛浔是在为了保护她,洛清也不再埋怨,只点了点头:“得了,回头赠你一壶桃花醉成了吧?”
“要两壶,我救了她两次。”君知墨淡淡说着,眼神却瞟到了林启音身上。
林启音浅笑:“这是自然。”
她心中担忧慕颜,出了此番之事,怕是对慕颜不利贬低之语此起彼伏,对着林启言问道:“阿言,你从城中而来,可知都城里现下情势如何?”
林启言脸色铁青,将人们口中所传之事,都说给了在座的众人听,她们揪着心看向慕颜。
此时的慕颜,失去了所有强撑着自己的意志,背影落寞凄然的呆立在洛浔门口。
人们的言语众口难平,这件事情,成为了慕颜身上的污点。
慕颜本就是被捧在那高处的位置上,若她不慎有一点让他们难以理解的地方,就会被当成她的错处放大,使劲踩在那汇聚的浪潮上,意图将她从高台之上拉下。
昔日在人前有多么的光芒万丈,如今就会被人批判至泥潭的最深处。
慕邺的病情好了已然复朝,却不见洛浔上朝,林启言回禀说她感染了风寒,前段时间又因太子加重许多政务,一时过于劳累就将身子累倒了。
慕邺也不再过问,只让她再府中好生休养即可。
洛浔将自己关在屋里两天都不曾出来过,送到门口的膳食始终没有动过一口。
她这么下去,会把自己的身子拖垮。
慕颜端着膳食,重复着每日的话:“阿浔,你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开门用一些好吗?”
里头的洛浔依旧没有回应,慕颜手脚冰凉立与寒风中。
“殿下,司然已经安葬好了。”叶筱声音低落,她蹙眉心中情绪复杂,不忍道:“殿下,驸马关了自己那么久,你也在这里呆了那么久,去歇一歇吧。”
慕颜让叶筱将司然的尸身,葬在顾子莹的身旁,希望她在地下,能够保护着顾子莹。
洛月渡步而来见叶筱神色凝重,她对着叶筱轻轻一笑,叶筱见到她的笑意,心中却是针扎般隐隐痛着。
“小月,查到莲姨的下落了吗?”慕颜呆滞开口,而洛月却低下头摇了摇。
她复又平静问道:“那些血洗雅阁的刺客,查到了吗?”
洛月咬唇,眼底覆上悲伤:“来的突然,身上也没有什么线索。”
雅阁已经没了,洛浔的情报点暗卫也都没了,只能靠着慕颜的探子去查,她将那些探子都归于洛月管制,着力与查找楚莲的下落,与那些刺客的身份。
那漫天的大火,楚莲就算死也会留下尸体,可是现场只有那些死去的人,与司然的焦尸,却没有楚莲的。
那只有一个可能,楚莲还活着,她被人带走了。
现在不知被关在了何处?也不知她在遭遇面临着什么?
洛浔关在房中的第三日,洛清害怕她想不通会做傻事,用尽全身内力,蓄力踹开了关锁着的房门。
待众人入了房中之时,便见洛浔长发凌乱,跌坐在床榻边沿的地面上低垂着头。
她只微弱的呼吸起伏,才让人觉得她还有生息活着。
众人见她无碍,而慕颜在一点点的接近她,她们也都退了出去,留给她二人彼此。
慕颜迈着沉重的步伐,跪坐在她的面前,双手颤抖的捧着她的脸,撩开她散乱的发丝,她眼中的泪水都已干涸,而脸上残留着血泪的痕迹。
这一刻慕颜如遭雷击,心痛道:“阿浔,你心中若还有恨,可以发泄在我的身上,你不要这么伤害自己,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这样,我求你。”
她想要抱住洛浔,却被她抬手阻隔,慕颜落泪诧异的看着她,洛浔只冷声道:“不要碰我。”
慕颜握着洛浔的手,恳求道:“我知道你心里难以释怀,我宁愿你拿着剑在我身上划上几道,只要你能解气,好吗?”
“划几道?”
洛浔抬眸看着她,干裂的嘴唇因着张嘴的弧度,复又扯出几条血丝:“慕颜,你觉得我伤害你,会让我心中舒服点吗?”
慕颜愣愣跪在她身前,仰头凝视着她,洛浔嘴角勾着一抹抹冷笑,却看她泪眼摩挲,她嘴角的弧度恢复平常,拧着的眉头紧皱着。
她怨恨自己恨不起慕颜来,她怨恨自己狠不下心来,可她没有想过要伤害慕颜。
慕颜却轻飘飘的,可以说出这些话来。
卑微到,想用她自己,让她舒心。
“慕颜,你们想要得到一个人,都是可以这么不顾自身,不择手段吗?”
“阿浔……”
“慕颜,我是心里难过,可事情发生到这种地步,我都没有想过要对你如何,因为我爱你,我狠不下心。”
洛浔咬着下唇,字字泣血:“可你现在,却将我的这份情意伤得体无完肤,连同着你的自尊一同击碎。”
慕颜本以为洛浔不信她,会恨极了她,所以才会这么说。
只是没想到,洛浔没有想过要恨她,而是恨着她自己。
而她声声慕颜,却不再唤她卿安。
“阿浔,我只是不忍见你如此,才情急之下有此而言,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的卿安。”
“妻子?”洛浔忽然冷笑出声:“慕颜你别忘了,当初我们成婚,可是不情不愿的。”
她从地上缓缓站起,伸手拉着跪坐在地上的慕颜起来:“若我不是顾子莘,你还会延续着这夫妻名义吗?”
洛浔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心底里的那个顾子莘了。”
慕颜瞬间呆滞,湿润的眼眶里只无声的流出泪水,下一刻她就被洛浔赶出了屋子。
房门迅速紧闭,连着洛浔的心,也被关上了门锁。
慕颜抚着门跌跪在地上,她不知洛浔此刻有没有还停留在门边。
“顾子莘是你的过去,洛浔是你的现在,纵然你变了相貌,变了心性,可让我心动深爱的那个人都是你。”
“我总想着,想要让你开心,所以才想给你一个惊喜。 ”
她对着门缝,潸然泪下的说道:“雅阁出事我心忧雅阁,我知道莲姨与司然对你来说已是亲人,可我赶到的时候都已晚了,别院的护卫告诉我,父皇到了别院,我才匆匆赶去,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会突然到别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生到如此境地。”
慕颜声音带着哭腔,已泣不成声:“阿浔,我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抚平你心里的伤痕,消磨你心中的痛苦,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所有的话在如今都显得苍白无力,可我不忍见你伤害自己,我宁愿你恨我。”
回应她的,是洛浔没有声响的沉默。
慕颜只觉得,属于她的天地将她隔绝在外。
寒风刺骨席卷着她的全身心。
而她的太阳,只怕从此也不愿再照耀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