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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月找她?

    千秋尔不情不愿过来,此刻天际微暗,小金鱼灯笼散发黄澄澄光亮,让她看起来像只温吞飞来的萤火虫。

    “干嘛?”千秋尔闷闷开口。

    段凌霄手捏传音术,沉默无言,充当两人间的传话筒。

    “臭猫,我要赴死了,你不来与我见最后一面吗?”怜月哼道。

    他的音色无疑是极好的,清澈又华丽,慢条斯理说话时很是闲雅,若如这时撒娇埋怨,更是惹人心尖发酥的柔媚。

    千秋尔摇摇食指,对着紫金葫芦道:“我们只是送你去佛寺,是死是活由你凡尘所为决定。”

    “所为?我能作甚!”怜月气喊,那暴躁性子又掩不住了,“小爷才来就被你这臭猫骗情,关进这破葫芦...”

    “是你骗我没骗到,还倒打一耙!”千秋尔鼓起左腮,冲向段凌霄,口吻稚气,“恩公,我不要与他说话了!”

    段凌霄唇角微弯,薄暮下,侧脸白皙柔和。

    “好啊,阿段,你在看戏呢!”千秋尔指着他嘴角。

    段凌霄挑了挑眉,没开口。

    倒是葫芦中的怜月接过话:“敢看小爷的戏,你给票钱了吗?”

    “给。”段凌霄慢声道,语气幽凉,“送你去佛寺的路程费,够不够。”

    “不够的话,还会搭上你这条命哦。”千秋尔凑近,贱兮兮非要添一嘴。

    她是打定怜月害人不浅了。

    葫芦内寂静,段凌霄正欲收起传音术时,怜月的声音含笑响起:“小冤家,我给你机会,你自己不珍惜的。”

    这话莫名其妙,千段二人对望一眼。

    下一刻,地面蓦然隆隆巨响,只见黄土绵延的土地上,平地起山峰,站起了个顶天的岩石巨人。

    这巨人五官身体皆由粗粝石块构成,毫不言语,对着两人便将丈宽的拳头捶下。

    一拳接一拳,巍峨的身形出招却利落,每拳砸下都在地面轰出足人高的坑洞,天地间灰尘迸溅。

    千秋尔在地面打了个转,摸上左手绿扳指。

    此时,那岩石巨人大步而来,每步落下,足踏轰声,烟尘激荡。

    段凌霄握了握拳,嘴角渗出血迹,咬牙道:“至少七阶。”

    再次感到自身的渺小。

    过去二十年,身边无不是赞叹他弱冠之年便位列五品的,但他看齐的从来是那位成年不久便飞升的妖仙,是以从未自满。

    这是对的,毕竟敌人才不问你有何天赋,只要当下实力不敌,便是蝼蚁。

    段凌霄掌心翻转,一块青面令牌若隐若现。

    “我来!”白皙的手打上他手心,身侧响起清脆女声。

    只见千秋尔猛地站起,明丽的鹅黄衣裙飞过滚滚烟尘,纤丽的身姿毫不畏惧地立在顶天巨人前,气势凶悍,人却更显单薄。

    “小千...”

    余音未落,眼前墨绿飞光盛放。

    这飞光如巨刃,自她左手扳指射出,随着千秋尔扬起的手臂,纵切一刀。

    轰隆隆...

    岩人闪躲不及,被绿光割过,霎时整齐断裂一条手臂,这就罢了,谁知这绿光但凡沾惹一点,便无穷尽腐蚀身体,不过两息,全身化作齑粉扑簌簌落地。

    千秋尔瞪大眼。

    这也太狠了吧。

    她摸摸温凉的扳指,转身跑来:“阿段,快走!”

    “走——?”雄浑而粗糙的声音响起,宛如砂子滚过嗓子眼,每个音节微妙卡顿,“走去哪?”

    千秋尔扭头看去。

    土地剧烈摇晃,两只擎天岩人拔地而起,双拳对击,灰尘铺地,狂喊着奔来:“再——来——!”

    两个巨人夹击而来,千秋尔与段凌霄左右躲闪,被驱逐到不同战场。

    千秋尔白尾飘荡,如电急闪,身前是高频落下的拳头,隆隆,轰隆隆,接连巨响。

    她已不打算再用扳指。

    ——这岩人好似有分身,若不能一击中伤本体,也只是浪费术法。

    千秋尔一面躲避,一面悄无声息在地面绘制阵法。

    她看得出,这岩人方才被打破一个分身,便羞恼地存了戏耍猎物的心思,不然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怎可能躲避它这么多攻击。

    终于,绕了约莫一圈后,千秋尔再次落地,踏入阵法中心。

    她丢出五只铃铛抵挡巨人的一拳,用这拖延的时间,双手捏诀,喊道:“九重诸仙在上,借...”

    纵是动作飞快,那岩人仍旧破开金铃阻拦,一拳捶向千秋尔。

    他也不想再戏玩了,这一招乃是直取性命的狠厉。

    千钧一发之际,千秋尔再次摸上扳指,奈何巨人速度更快,呛人的风沙扑入她鼻腔,颊侧碎发晃过眼前。

    招式还没完全落下,滔天鬼气已霸道侵入千秋尔体内,又有借天阵法被迫中止的反噬,千秋尔呕出一滩血,晕了过去。

    迫近眼前的拳头,却也悬停。

    “你,找死?”巨人迟重的嗓音不悦响起。

    晚风习习吹过,岩石巨拳下,现出一道风流修长的身影。

    “三哥~”翠绿眉心坠晃过他盈笑的眉眼,桃粉色双眼弯弯,艳盛至极的一张脸。

    他盘腿坐在折扇上,莲红色袖片垂落,轻掩扇面的青山碧水。

    正是方才趁乱逃出的怜月。

    此刻,他长指轻抬,抚摸怀中昏迷的白猫,语调轻悠带笑:“这女子负了我,得让我亲自处置。”

    “哈哈哈哈!”那巨人开怀大笑,“你也有今日,哈哈哈——”

    倏地,笑声顿住。

    “该死的地鬼!”他嘀咕一句,原地消失。

    怜月轻眨动人的眼眸,也不多问,只垂额,徐徐抚摸白猫脖颈,指下毛发绵软蓬松,令他有些舒适地眯眼。

    不一会儿,岩人跺着脚回来了。

    每一步走来,那顶天的个子都在缩小,直至十余步远时,坚硬的岩石脱落,跳出个七八岁孩童模样的人。

    “那少年天师跑了,都怪你!”小孩脆生生地骂。

    怜月妩媚的狐狸眼微微瞪圆,模样几分乖觉:“跑了?”

    “被个地鬼救走了!”小孩双手负后,整张脸气得鼓起。

    方才若非本体在这嘲笑怜月,出了神,那地鬼有何能耐打过他的分身!

    -

    千秋尔只觉脸颊细密的痒,她抬爪挠挠,摸到只柔腻温凉的手,顿时睁眼。

    周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高阔的殿宇中心,彩纱轻飘的女子舞姿婀娜。

    “醒了?”那只手轻刮她脸颊,又揉了揉她细嫩的耳尖,轻轻一滑,垂在她后颈处。

    千秋尔坐起身,猫爪踩上他膝盖,她垂头,瞅了瞅自己雪白的毛发,无声叹息。

    看来是那一击伤了身,直接打出本体。

    她没看身后的人,仰头观察四周,谁料才抬起鼻尖,浓郁腥臭的血煞气浪涌而来,自鼻腔刺入脑中。

    “唔!”千秋尔忍不住干呕,猛地回头,本能地将鼻尖藏入身后人的衣领。

    蹭着他清玉似的锁骨,那股恶臭终于淡了些。

    就这怜月身上还算好,许是这么久被关在葫芦中没空害人,他恢复成鬼身,也只是自带凉如晨雾的无味煞气。

    怜月低笑两声,微颤的胸腔连带千秋尔鼻尖跟着轻动。

    他摸摸她脖颈毛发,嗓音空灵且妖:“小冤家,这时投怀送抱着实晚了些,我还是要找你算账的。”

    千秋尔想了想,爪子拍拍他肩膀。

    别说,这小子看着纤细风.骚,真正触碰起来时,身子倒是属于男子的挺括。

    “干嘛?”他狐狸眼微垂,瞥了眼她放在自己肩上的五瓣猫爪,没忍住,轻捏了捏。

    千秋尔眨眨眼,猫眼圆睁,语调轻柔:“怜月...”

    “喊我干嘛!”一道稚气十足的声音自后响起。

    千秋尔微怔,扭头望去。

    这宴会上方,首座是个七八岁孩童模样的鬼,正端着碗猩红的酒,竖眉看来。

    “哈哈哈哈...”

    四目相对,一道娇俏懒散的笑声响起。

    “好啊!”那小孩怒放酒碗,溅起桌面点点朱红,他拍桌喊道,“桃伯桃,又在外面坏我名声是吧!”

    “三哥此言差矣,您那名声还有败坏余地吗?”桃伯桃捏起花团锦簇的袖口,轻掩嘴角,狐狸眼滴溜溜转动。

    这家伙,风情与天真,矛盾和谐,相得益彰。

    “你这臭毛病,打小就如此,还不改改!”裴怜月吼道。

    桃伯桃听这指责,双眼轻眯,眉心微拱,像只偷腥的小狐狸,笑得满足而狡黠:“嗯,嗯,三哥教训的是啦。”

    裴怜月冷哼一声,不再理他。

    千秋尔呆滞眨眼,还没从这名字的交换中缓过神。

    “恭贺圣子归位!”这时,身侧传来水盈盈的一声喊。

    只见个身子曼妙的女子款款而来,柔弱无骨攀在桃伯桃肩上,酒盏中水液猩红,她稍歪头,举杯。

    桃伯桃微微一笑。

    这笑容甚至比这女子还要妩媚几分,令那女鬼一时看得有些晃了神。

    “多谢。”桃伯桃抬颌,与她轻轻碰杯。

    女子掩唇一笑,忽地惊呼:“呀,这是圣子新收的妖宠吗?啊,人家也好想做圣子的爱宠。”

    “乖,那你投胎去,下辈子也做只猫妖。”他含笑低眉,凝望整张脸埋在他衣领的小猫,抬起千秋尔的脸,转给那女子看,“记得就要长这样的脸。”

    于是,千秋尔因为厌恶血煞气而紧皱的五官,完全暴露女子眼前。

    那女子怔了怔,咯咯笑:“圣子真会说笑。”

    眼见千秋尔浑身隐隐发颤,脖颈后仰,桃伯桃抬手道:“好了,你退下吧。”

    待女子离去后,桃伯桃捧起她下颌,笑问:“怎么,吃味了?”

    “血煞气太重!”千秋尔咬牙道,还想再说,肚子却发出清闷几声叫。

    桃伯桃自然是知晓的,这么问只为看她气恼,他笑笑:“不吃味,吃饭!”

    说着,一推她脑袋,朝向桌案。

    千秋尔回头一瞧,满桌的眼珠,脾脏,残肢血骨,登时脖颈一仰,向后倒去。

    桃伯桃闷声低笑,偏偏面上还是忧切,拍着怀中半昏的白猫,着急道:“怎么了,怎么了,饿晕了不成,来,小爷好心,小爷来喂你!”

    这话将千秋尔吓得立刻坐起身,冲他喊:“你们鬼族的食物可否出人意料点?还真是这些恶心的东西。”

    “大哥别说二哥,你们妖族又好到哪去?”桃伯桃咬住一截发丝,拍了下她脑瓜,“没与人族交好前,不也是茹毛饮血的?”

    千秋尔挨了一下,立刻猫爪子抱头,怨怪地看他。

    桃伯桃瞧她这模样,又笑起来,揉揉她下颌:“好啦,我平日也不吃这些,但鬼域封印千年有余,饮食封闭,多数都是这些了。”

    说话间,唤来一小侍,吩咐去准备人界食物。

    “我们不在这吃。”他低下头,绵密的吐息散在她耳畔,悄悄话一般,“我们回去。”

    -

    夜静更阑。

    八仙桌前,千秋尔坐在叠高的椅子上,面前是各色精致菜肴,她两爪扒着桌面,低头啃吃。雪白蓬松的脖颈上,还被桃伯桃系了块鹅黄色口水巾。

    搞完这些,他便去洗浴泡澡,留千秋尔一只猫享用美食。

    屋内一时寂静无比,只有小猫吃肉的细碎响动。

    就是这时,门缝下一条如水的漆黑影子漫进来,贴着千秋尔身后的壁柜逐渐立起,拟出朦胧人形。

    下一刻,他抬手,五指抓向前方悠然吃食的白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