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迷情艳阳 > 第 56 章
    程纵的委屈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许野汶的假期并不长,在元宵节之前,他们就开学了。程纵给他煮黑芝麻馅的汤圆,怕学校里的不好吃。那天许野汶跟程纵吃了一碗,他俩一人吃了九个,长长久久。许野汶摸了摸程纵的肚子,说零零一再见。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别,这辈子也没能再等到零零一。

    灯节那晚,常思约了程纵出来看花灯,莲城九霸的局。程纵想着天黑多少能遮掩点,就去了。

    家家户户门前都点蜡烛,挂灯笼,树上也绕着彩灯,一闪一闪的像彩色的星星。程纵跟常思他们几个吃完饭,走道儿那会儿,跟别人撞了下。都是刚烈的性子,嘴边都挂着‘你没长眼啊’,一伙人吵了起来。

    程纵拉着常思的胳膊,劝道:“年还没过完呢,算了吧。”

    常思说不行,闹着闹着闹大了,一群社会小青年,说打就打起来了。程纵眼皮直跳,他又不好在这种情况下直接走人,只能不停的劝阻。那晚的灯真是五彩缤纷,绮丽到就像日语发音里的Kirei,程纵根本不记得细节,只记得眼前的光斑和红色的影子。常思挡在他跟前,替他挨了一棒子,都不知道哪来的棍儿啊,随手抄的吧,怎么闹成这样了,程纵一律不知,他听见常思骂了他一句:“程纵你傻*吧,愣着干嘛啊,挨打啊!”

    程纵的脑海一片空白,究竟是怎么了,他感到身下一热,他不知道羊水破了是什么感受,也轮不到他羊水破,他根本还没到那个时候。他也不可能来月经,他那么大的肚子。程纵低头看了一眼,昏暗的夜里,他看不清血水有没有染脏他的棉裤。

    他抓着常思的胳膊,说:“医院。”

    那会儿架打到后半段,常思头上挂了红,大咧咧的说:“不碍事,我这都小伤。”

    “医院!我要去医院!”程纵的声音都在抖,就像一块儿裂帛,撕在夜空中。

    常思被吓了一跳,跟哥几个打招呼说带程纵去医院要先走,他问程纵怎么了,伤到哪儿了啊。程纵苍白着脸说不出话。常思本来想带程纵去诊所,程纵坚持要去正规医院。等到了医院以后,程纵先是给家里去了一个电话,曹青萍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没有接,家里没有人,程纵绝望的挂断电话,常思陪他看妇产科。

    那一晚,常思跟程纵有了过命的交情,过的是零零一的命。

    程纵躺在病床上,值班医生给他检查,他身下不停的出血,没有办法,只能手术。常思吓傻了,捏着程纵给他写的电话号码,又给曹青萍去了一个电话。接通后,他攥着话筒,舌根像被曳住,曹青萍说了好几个喂,他才找回了魂儿,说:“阿姨啊,程纵在医院,你快来吧。”

    曹青萍跟程领军惊慌失措的赶来,程纵手术还要家属签字,程领军签完,曹青萍眼睁睁看着程纵被推手术室,那会儿程纵已经意识不清了。曹青萍被程领军掺着,她有点儿站不稳,医院惨白的灯照在她的脸上,她的鬓边像是泛起银光。她突然站起来,朝着常思,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在他胳膊上,她甚至不能吼出来。“你们干什么了!干什么了!”她的诘问从牙缝里挤出来,听上去无比的阴森,常思站着动也不敢动。

    “行了。”程领军把她拦下来,常思尴尬的看了程领军一眼,程领军撇了下头,示意常思先走。

    常思走后,曹青萍一下失去全部力气,瘫软在地。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程领军把她扶到塑料椅凳上,她捂着脸哽咽,“要是程纵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

    程领军不说话,他紧了紧她的肩膀,等着漫长的手术结束。

    她开始不停的责怪自己,不该由着程纵胡来,程纵那样的身体怎么能怀孕呢,程纵不懂,她也不懂吗?程领军让她别瞎想。她又开始骂程领军,一点都不关心程纵,程领军被骂了半个小时,一直到手术结束。

    曹青萍迎上去,医院对她说,孩子没了,病人需要静养。

    程纵被转进病房,曹青萍根本来不及多想那个差点要了程纵命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她不放心程领军看着,就要程领军先回去,她守着。

    程纵醒来是在次日早晨,他迷迷糊糊的听见曹青萍叫他,问他饿不饿,他的喉咙干涩到像吞了一根炭火,说不出话。曹青萍把吸管塞他嘴里,喂他喝温开水。

    “妈。”程纵哑着嗓子叫,曹青萍被他喊的掉下泪来。程纵下意识去摸他的肚子,那里像一个淤积的河滩,松垮,隆起着,没有立刻凹下去。它没有生命力的坍塌着,程纵眼角湿润起来,那里已经没有零零一了。程纵知道。

    医生说那个孩子发育的不好,就算到了后期,程纵也很难将他生育下来。并不是每个孩子都有运气来世间走一遭。

    程纵无法接受零零一突然没了生命特征的事实,当下,他想的不是搞砸了许野汶会不会跟他生气,他想不到那个。他躺在病床上,闻着消毒水的味道,怎么也想不明白,零零一为什么要走?

    那么坏的孩子,说走就走。

    气性。程纵无力翻身,他只能任由泪水划过眼角,淌进耳朵里。曹青萍如果在,他就不会哭。可曹青萍看着他红红的眼睛怎么能不明白呢。

    程纵没有打架,甚至没有人碰到他,零零一就像一个执行任务失败的特工,不跟爸爸妈妈打招呼,悄悄的溜走了。

    许野汶周六放学去程纵家没有见到人,又上了医院,程纵已经在病房里躺了四天了,他身上混合着医院的味道,许野汶迈进病房,看到他瘪下去的肚子,心脏一紧。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只住了程纵自己。许野汶脚步有些沉重,他缓缓的走到程纵跟前,程纵还不能起身,他们之间的对视就像木工锯偏的木头,倾斜着,随着锯齿割断最后一丝牵连,轰地,世界坍塌在他们眼前。

    程纵带着病态的苍白,宣读了零零一的死讯,他说:“孩子没了。”

    许野汶眼睫一颤,他冰凉的手掌覆盖在程纵的腹部,那里就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泥,失去可塑性的瘫软着。他很难相信,只是一周的功夫,那个隔着程纵肚皮跟他打招呼的小孩就不在了。他茫然的看向程纵,程纵潮湿的眼睛聚拢着水汽,他们之间就像隔了一片海,遥望着彼此。

    程纵终于说出那句:“对不起,是我不好。”

    许野汶本能的摇头,程纵一再的跟他道歉,他只是摇头。程纵好残忍啊,好像说了对不起,就能推卸掉全部的责任一样。说了对不起就会好受吗?许野汶呼吸一窒,他突然埋在程纵颈窝,程纵不知所措的抱着他。程纵的颈窝开始变湿,像下雨,像涨潮,像肆虐的洪水。如果大自然受到伤害,也会像许野汶这样哭泣吗?

    程纵感受到他胸膛的颤动,他的抽泣,那些悲伤的情绪在他体内化作一道道惊雷,隔着皮囊,打在程纵的身上。程纵痛到无以复加,那不是他们所能负荷的。程纵眼泪像断了线般坠落。

    许野汶的眼泪如同一条蜿蜒的河,冲在程纵肌肤纹理,滑进他的后背。程纵抚着许野汶的头发,发出一声叹息。

    后来曹青萍进屋,许野汶借口去卫生间,他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四肢冰凉,如坠冰窟。雪白的墙壁反射出一种光,墙体忽明忽暗,人生也变得忽明忽暗。他的双肘撑在膝盖上,低下头沉思。

    过家家游戏结束了,成人社会的残酷也像料峭的风在特定时节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