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被他逼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注意到了宋逢安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
破布上的符咒血蜿蜒而下,滴落到地上,怨鬼哭附在上面的魔气越来越淡,谢宁垂着眸子看向地上那滩血迹,在宋逢安眼中便是她正低头不语。
他又问了一遍:“到底是谁教得你?”
谢宁在心里直骂娘,她是真没想到宋逢安讨厌她到这个地步,虽然她在宋逢安眼中一直是正道的异类,但邪魔外道又怎样?她一没伤天害理二没放火杀人,怎么他连自己所创的禁术都悉数销毁?
不敢想如果让宋逢安知道他恨不得其魂飞魄散的谢宁本人就站在他面前,他是不是又要祭出神剑凤鸣来杀她。
这样一想,谢宁忽然抬头,声音略带疑惑:“原来那位羽化登仙的上神叫谢宁吗?”
宋逢安眼中的戾气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迷茫:“什么?”
谢宁见状继续编下去:“我少时曾遇到过一位羽化登仙的女修,她临走前送了我一本心法,告诉我练好这个心法便能问鼎问天试。”
“羽化登仙,问鼎问天试。”宋逢安将这几个字细细重复,随后眼神凉凉扫向谢宁:“胡诌一气,待这边事情结束,你随我回一剑天。”
不待谢宁出声,宋逢安便用传令口音将林双煜招呼进来。
林双煜迈着轻快的步子三步并两步蹦到他们身边,先对宋逢安一礼,随后环顾四周,感受到那令人恐惧的魔气消失,喜笑颜开:“掌门好生厉害,三两下便解决了!”
宋逢安点点头:“你们二人安抚一下,我去处理魔物。”
谢宁见宋逢安离开,想起刚刚他的话,绝对不能跟宋逢安回一剑天,现在的一剑天之于她,简直就是龙潭虎穴,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旧账未清,前世害她入魔之人依旧逍遥于人世,声势浩大的讨伐中无尽谩骂和淬着恨的剑意,还有……
她看了看宋逢安离去的方向。
还有,这最后的杀身之仇。
左右都是要在宋逢安眼皮子底下逃跑的,现在正是个大好的机会。
谢宁百无聊赖地靠在外墙边一直盯着黄风几人,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分散林双煜的注意。看得黄风心里发虚,却又敢怒不敢言。
林双煜掀开黄老二的破衣服,扑面而来的臭味熏得他连连后退:“这什么味儿啊?好恶心!”
谢宁见他一直好奇黄老二,便搭话:“这是怨鬼哭的味道。”
“怨鬼哭为什么会这么臭?”
“横死之人,因执念而备受煎熬,灵魂永不安息,所以才会有腐朽的恶臭。”
林双煜赶忙给他盖上,对谢宁道:“师姐,你懂的好多啊!”
谢宁哼笑,抱着双臂不多言。
修真界向来以修炼本身为主,大多数人只关注自身实力的提升而非眼界的广泛,这就其导致功力高深却心性不稳。傲慢,狂妄是修真之人最大的缺点。
林双煜看完黄老二,转头对黄风道:“看,我们没骗你吧?”
黄风早就被谢宁连哄带喝地吓住了,闻言止不住点头:“对……几位大仙,没……没骗我们。”
林双煜好歹也是在一剑天修习过,手中捏了个诀,直抵黄老二眉心。
谢宁看他这姿势,是净魂。
左右无人注意她,宋逢安也没有回来的迹象,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思及此,便一个跃身翻过墙去,稳稳落在地上。
却隐隐觉得此处灵力过于旺盛……
谢宁下意识转身,对上了宋逢安平静无波的双眸。
她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完了。
“好巧啊掌门……”
宋逢安问道:“你去做什么?”
谢宁道:“出来透透气啦,里面怨鬼哭的味道太重了。”
“净魂已成,不消一刻便没了。”
“唔,那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
林双煜收起净魂之术,便看到宋逢安带着垂头丧气的谢宁进了门。
他不明所以,“掌门……你们?”
谢宁在宋逢安背后瞪了他一眼,后者立马噤了声。
宋逢安对黄风道:“我会派弟子留守此处一个月,这段时间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们。”
黄风感激道谢,连忙道:“谢谢大仙!谢谢几位大仙了!”
“我还有事,我等不便在此多留。”
林双煜闻言御剑而起,宋逢安也在手中凝出一道剑气,横在脚下。
见谢宁没有动作,林双煜冲她喊道:“师姐,你要不要上我的剑?”
谢宁见他生涩的御剑技巧,不禁问道:“你修为太低,御剑不稳,摔了我怎么办?”
“没关系的师姐!你要相信我!”
谢宁当然不相信他,看都没看他一眼,转头就要走。
宋逢安出言问道:“你要去哪?”
“一剑天高远,无力御剑者即使用轻功也要花几个月才能抵达,难道我要用两条腿走上去吗?这一剑天又不是非去不可。”
说罢抬脚便要离开,宋逢安几步将她拦下:“你与我同乘一剑。”
谢宁看向他的眼神中带有几分不解。
在修真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相当亲密的人才会同乘一剑。林双煜作为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懂,宋逢安作为一剑天掌门不可能不懂。
想当初,一齐接任务的时候,她欲与宋逢安同乘一舟,都他被赶了出来。
更遑论御剑这么亲密无间的事情。
她指着自己,问宋逢安:“你与我?掌门可真是不讲究。”
宋逢安似乎也才反应过来,目光落在一边,“我只是想把你带回一剑天,既然你不愿与我同乘一剑,那我便与你一同走回去。”
谢宁气笑了,她可不想走上一剑天!
宋逢安还没来得及收剑,谢宁一下跳到剑气上,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宋逢安说:“我相信掌门如此正气凛然,定不会有旁的想法,我恭敬不如从命便是!”
一剑天确实如谢宁所言,高远难行,谢宁站在宋逢安身后,盯着他高高竖起的马尾,不禁感叹若是他们二人从前便如这般该有多好。
思绪万千,她不禁又想起了前世宋逢安与她兵刃相接的那一幕。
那是谢宁从未见过的冰冷,他杀了自己以后,将苍穹巅尽数倾灭,将她创造的秘法付之一炬。
宋逢安如此厌恶她,如果随他回了一剑天,谢宁都能看到自己的结局。
得想想办法……
入夜,谢宁听到宋逢安推开客栈的门,便拎着两壶酒悄悄跟了上去。
宋逢安静坐在客栈后的小院内,轻叹了一声。
谢宁站在他身后笑道:“如此良辰美景,掌门却对月长叹,何事竟令你如此烦恼?”
宋逢安背影一顿,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她:“夜深霜重,还是莫要出来为好。”
谢宁才不管夜深不深,霜重不重,一屁股坐在宋逢安旁边的石凳上,无名指勾着酒重重放在桌面上。
“喏,掌门闲来无事,不如与我小酌几杯?”
宋逢安看着面前的酒,皱着眉,“既是有事在身,不便饮酒,拿回去。”
“嘿,一剑天规矩真多。”
宋逢安目光轻扫过谢宁的脸,不多言语。
谢宁见状晃了晃酒壶,为宋逢安倒上一杯:“我曾听闻掌门千杯不醉,当年在问天试秘境中,硬生生把那酒中仙喝趴下了。”
“内力化酒而已,传言多虚。”
虽嘴上说着,但既然酒已经倒出来了,宋逢安便断没有不喝的道理。
谢宁也为自己斟上,率先提杯对宋逢安道:“这次多谢掌门出手相助。
见她一饮而尽,宋逢安握着杯的手却一动不动。
“你……”
宋逢安松开手,一拍桌面,杯中清酒溅起一滴,只见他轻轻弹指,那酒滴飞向一边的槐花树。
树干接触酒滴的一刹那,泛起阵阵白雾。
谢宁一时哑然。
宋逢安道:“这阴阳壶,你从何处得来?”
谢宁索性不装了,问他:“你不问问这酒里是什么?你不怕我下毒吗?”
谢宁第一次从宋逢安的神色中见到狂妄:“伤我之毒,尘世难寻。”
“何人给你的阴阳壶?”
“我自己做的。”
宋逢安拿起酒壶端详一番,对她道:“我知一剑天散你修为,你心中有怨,我会为你讨个公道,此事我不会追究。”
“公道?”谢宁哂笑:“不劳掌门忧心,修为散了便散了,我不需要什么公道。”
不需要了,早就不需要了。
犹记得她在一剑天求学时,遇到其他门派的弟子挑衅,偷偷毁了她的法器,宋逢安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那时她与众人对峙,宋逢安站在她的身边对众人说:
“各位既然来到一剑天求学,便皆是一剑天的弟子,我定会为各位主持公道。”
他对众人说:“若真是无故使人蒙冤,那便是谢宁犯了口戒,当跪十八门外以示众人。但倘若此事为真,各位亦是难逃审判。”
可后来宋逢安没有来为她主持公道,而是自己的师父,无相长老匆匆赶来,押着她跪在了一剑天十八门外的长阶。
从那以后,她便离开了一剑天,回到苍穹巅潜心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