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目光"唰"地转向二楼,伯子衿挑眉望去,只见人字号雅间外,月白锦袍的青年立在灯影交界处,面容半明半暗。
“这位,是太虚门的徐道长?”伯子衿“啪”地合拢折扇,唇角勾起危险的弧度。
徐远舟心中暗自诧异,不知道对方究竟是凭借什么认出自己的,但他脸上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神色,身姿挺拔,宛若苍松,清冷孤傲。
伯子衿接着说道:“徐道长如此,莫不是存心要跟本公子做对?”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的众人顿时来了兴致,纷纷露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流转。
“拍卖规矩,价高者得。”
徐远舟语气平静,袖中手指却死死掐着掌心,此时,朔月寒气又在冲击心脉,冰痛钻心。
“有趣。”伯子衿突然轻笑出声,他手腕一甩,手中的扇子再次展开,“十二万上品灵石。”
徐远舟咬了咬牙,正准备开口出价,就在这时,一直放置在台上的天元鼎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鼎身上原本看似普通的纹路,此刻竟如同活物一般蠕动着。
什么情况?!
徐远舟的瞳孔猛地一缩,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原来这些纹路根本不是什么装饰纹,而是无数联结缠绕在一起的金线蛊!只见它们此时正疯狂地挣脱天元鼎的禁锢,如同千丝万缕的蛛网朝着四面八方四射开来。
“可恶!”徐远舟忍不住暗骂一声,“蛊魔居然用天元鼎来炼蛊!”
“快逃啊!”
众人见状惊惶后退,有人不慎撞翻案几,杯盏碎裂声混着此起彼伏的尖叫。
离天元鼎最近的红菱和几个无相卫反应不及,霎那间皆命丧金线蛊之口。
金线蛊快如闪电,低阶修士甚至来不及转眸,便被蛊丝穿透心口,刹那间肌肉消蚀、皮肤皲裂,化作佝偻的干尸栽倒在地。
其余高阶修士也纷纷祭出法宝护身,且战且退,夺门而逃。
他们虽修为深厚,中蛊尚可强撑,不至于即刻身死。但蛊魔所炼的蛊虫霸道,蛊毒会如附骨之疽般顺着经脉蔓延,一点点啃噬精魄。
加上蛊魔早已陨落,只怕那解蛊之法也随他消散于世,这金线蛊实在招惹不起!
“护!”
这边徐远舟并不急着逃窜,他沉喝一声,寒礼剑出鞘时带起刺骨冰风,剑身爆发出六道冰蓝剑光,如游龙盘绕般织成防护结界,将他护在其中。
然而,金线蛊却不畏剑芒,虽无法近身,但它们嗡鸣着聚成茧状囚笼,将他团团围住,困在中央。
几乎同一瞬间,伯子衿手中折扇骤然展开,修长的手指轻转扇面,将伯家所在的雅间罩在半圆光盾之中,飞射而来的金线蛊触及光盾瞬间被震碎成碧色荧光,金线蛊的荧光沾地即燃,在青砖上蚀出滋滋青烟。
“蛊虫多惧火!”
被金线蛊困住的徐远舟临危不惧,指尖掐诀,丹田处骤然腾起一束幽蓝火焰——正是上古八大神焰之一,“焚天冰焰”。
掌心释放出的淡蓝色冰焰,与冰仞诡谲相融,在徐远舟挥剑斩出的刹那,冰焰如活物扑向蛊群,所过之处,金线蛊瞬间崩解为灰烬。
“有些手段!不愧是太虚门十大弟子。”
伯子衿余光瞥见冰焰焚蛊的景象,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不禁暗叹——这徐远舟掌心跃动的幽蓝火焰,竟比传闻中更具锋芒。
见徐远舟以冰焰焚尽侵袭而来的蛊群,伯子衿眸中战意骤燃。
他指尖翻飞结印,连掐九道雷诀,低喝“变”时,掌心赤金雷光骤然腾起,在半空化作昂首摆尾的雷龙虚影。
那雷龙遍体鎏金,鳞片间跳跃着细碎阳火,龙首微抬便有霹雳炸响,龙身扫过之处,无论何处皆在瞬间烙下焦黑雷纹。
“去!”
伯子衿挥扇指向蛊群,雷龙仰天咆哮,龙躯俯冲时带起飓风,将蛊群卷成涡流,阳雷之力裹着焚世高温席卷而下——蛊虫触之即爆,化作缕缕青烟。
雷光势如破竹,可伯子衿忽觉喉间腥甜,他强忍着把喉间的血气咽下。
这“昊日雷龙诀”虽威力绝伦,却需以金丹修士的本命灵气为引,伯子衿修为并不深厚,强行动用,丹田处已泛起灼烧般的刺痛。
伯子衿此番祭出杀招,既有与徐远舟一较高下的暗涌赌气,亦藏着除尽金线蛊、夺回伯家天元鼎的执念,他也急需向哥哥证明,自己并非传闻中的酒囊饭袋。
赤金雷光与幽蓝冰焰在蛊群中交错纵横,两人竟在释法间隙越靠越近,颇有默契配合、并肩作战之态。
就在冰焰与雷光将金线蛊除尽的刹那,无量阁琉璃穹顶轰然坍塌,数十道黑影裹挟着黑雾穿透瓦砾,幽幽地浮在半空。
为首之人面容隐在黑雾之中,掌心托着颗还在跳动的鲜红心脏,赫然是被活生生剜出的修士灵心。
“蝼蚁也敢螳臂当车!”为首魔修轻蔑地嘲笑道,声音雌雄莫辨,他指尖轻捏,手中的灵心爆成血花。
魔修将血渍抹在掌心随意搓动,指缝间渗出的殷红在手上晕开,阴恻恻望向天元鼎前的徐远舟和伯子衿:“留下天元鼎,本座赏你们全尸。”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天魔宗的臭鱼烂虾啊!也只敢趁乱作恶、浑水摸鱼罢了!”伯子衿收回昊日阳雷,漫不经心抱臂而立,“当年你们大护法被我伯家雷法劈断肋骨时,可曾教过你什么叫规矩?”
为首魔修喉头滚过阴鸷的笑,指尖血珠在唇角边坠落:“伯家小崽子倒是牙尖嘴利——待会本座倒要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比嘴还硬!”
说罢,魔修周身黑雾骤然翻涌如墨潭倒悬,九条缠满幽魂的锁链从其背后如狂蟒般探出,锁链上的幽魂发出可怖的嚎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肉腐烂之气。
“雕虫小技!”伯子衿足尖点地跃至半空,袖中抖出九道雷纹符篆,“徐道长,借你冰焰一用!”
符篆触地瞬间爆起赤金雷网,徐远舟掌心的冰焰应声而出,幽蓝火舌顺着符纹窜成屏障,数道雷火自阵内凝结,交鸣着与幽魂锁链缠斗起来。
锁链上的幽魂发出痛苦的哀嚎,铁环连接处竟被震得迸出火星,几个呼吸之间,幽魂锁链竟被震得节节崩断。
初战告捷,伯子衿甩甩衣袖,挑眉瞥向徐远舟:“徐道长配合得不错,雷火相交,天作之合!”
徐远舟垂眸收回冰焰,淡声道:“雷火耗了三成冰焰,伯公子打算如何还?”
伯子衿闻言失笑:“徐道长倒是精打细算……”
见伯徐二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还有闲情谈心,那魔修有些愠怒道:“俩小辈别得意的太早,本座乃天魔宗‘三尸使’之一,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真正的魔道神通……”
魔修狞笑,祭出一张黑红的小旗,冒着血光的小旗在半空中挥舞,断裂的锁链碎雾突然逆卷升空,在黑雾中凝成三丈高的骷髅鬼影。鬼首眼眶中跳动着幽绿鬼火,颌骨开合间喷出腐臭黑焰,锁链组成的骨节咔咔作响,气势好不吓人!
“让你们尝尝,噬魂骷魔的厉害!”
噬魂骷魔来势汹汹,徐伯二人严阵以待。
就在骷魔准备扑过来的那一刻,他们身后的天元鼎鼎盖突然炸开,两道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分别没入两人心口。
霎那间,徐远舟只觉心脏被铁钳狠狠攥住,寒礼剑“当啷”落地。
他最后看到的,是伯子衿同样惨白的脸色,以及对方衣领之下突然浮现的金蚕纹路。
不知过了多久,徐远舟在剧痛中恢复意识时,最先感受到的是不属于自己的心跳。
那陌生的心跳又急又重,像战鼓般震着他的胸腔,与他自己缓慢微弱的心律形成诡异的重奏。
“醒了?”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头顶上方悠悠传来。
“这,是哪?”徐远舟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仍旧有些迷糊不清,脑袋昏昏沉沉的,费了好大劲儿才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来。
“这是无量城地下密道的一处暗室,放心,我在四周下了禁制,这里暂时安全。”伯子衿耐心地解释,说完之后,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接着说道,“方才徐道长晕倒的姿势,倒像是投怀送抱。”
徐远舟猛地睁眼,才发现自己半靠在伯子衿怀中,借着旁边的一束幽光,他看到对方红衣大敞,心口处的金色蛊纹就那样毫无遮掩地展露在眼前。
“放我……”徐远舟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一股热意从脖颈处迅速蔓延至整张脸。
他下意识地就想撑着地面起身,赶紧离开这暧昧又尴尬的境地。
然而,他刚一用力,心脏处却毫无预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瞬间抽走了他浑身的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又跌了回去,再次靠在了伯子衿那温热的怀里。
“别乱动。”伯子衿扣住他手腕,“金蚕最喜躁动之血。”
“金蚕?”徐远舟眉峰微蹙。
“金蚕同心蛊。”
“金蚕同心蛊……”徐远舟低声重复。
他以前在某本介绍秘术的典籍上看到过,中蛊者从此同知同觉、同心同命,每隔十二时辰都要服用一次解药压制蛊毒,若是相隔七十二个时辰未服用任何解药,二人皆会爆体而亡。
徐远舟以内视之法检视灵台,发现丹田处盘踞着两只纠缠的金蚕,一阴一阳,正疯狂吸食他的灵力,其中阳蚕分明连着伯子衿的心脉。
“蛊魔已死,恐怕再也找不到解药了……”半晌,徐远舟垂眸望向掌心淡金蛊纹,指尖轻轻摩挲那若隐若现的纹路,喃喃说道。
伯子衿忽然倾身贴近,鼻尖几乎碰到徐远舟的耳垂,温热的呼吸扫过耳畔,带着几分撩拨的意味说道:“对啊,如此看来,我们好像成了同命鸳鸯呢?”
徐远舟顿时脸色一沉,猛地抬起寒礼剑横在二人之间,寒芒闪烁,他语气冷硬地说道:“伯公子若是再这般举止轻佻、出言不逊,休怪我……”
“你能怎样?”伯子衿却全然不惧,竟又凑近半分,胸口的金纹因他的动作骤然发亮,他挑眉看着徐远舟,“杀我等于自杀,这道理徐道长不懂?”
徐远舟听闻此言,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往上冒,可转瞬又无奈地闭上了双眼,强自压下那升腾而起的火气。
他心里清楚,伯子衿这人虽说行事为人有些轻浮,可在无量阁的时候,确实出手救了自己一命。
只是,这救命之举,大概率也是因为他们二人共同中了那金蚕同心蛊的缘故。
诚如伯子衿所言,如今他们二人已是生死相倚,一损俱损,谁也摆脱不了这紧密相连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