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条小路走到尽头,有扇废弃的逃生门,钥匙塞在右边的窗缝。”

    苏杭抬手,撩开半人高的杂草,荒草地接着向下的阶梯。萧雨眠从来不知道,盛星大楼背面还有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小路。

    萧雨眠道了谢,弯腰钻进草丛。

    背后传来某人懒洋洋的调子,“喂,这么好用的一颗棋子,不问一下联系方式?”

    萧雨眠头也不回,“没有筹码了,用不起。”

    那道身影走下阶梯,就像白日将近的太阳,步入地平线之下,不管黑夜中人类的死活。

    苏杭看着离去的背影,陈旧的烧疤竟似隐隐作痛,他在若有似无的疼痛中又一次窥见两人的初见。

    那天夜里乌云密布,预计将有落雨,雨水能帮他冲刷地上的血迹,最适合办事的天气。

    单主订的“外卖”躺在垃圾堆上,挣扎着想站起身,只是徒劳地踢乱了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

    一侧是越过不去的高墙,另一侧是彻夜不休的夜总会,强悍的乐声隐隐穿透墙壁。

    逃走无门,求救也无人听见。

    “我说……我全都说……”掉了几颗牙齿,“外卖”先生说话有些漏风。

    这点小麻烦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即使牙齿全都敲碎,他的手指还很完好。等到手足口全都废了,那才是把秘密带进了坟墓。

    好在,“外卖”先生很善良,没有逼他恶人做到底,一股脑儿全都交代清楚。

    单子比想象中还要轻松,他给了好好先生一手刀,清理掉附近的痕迹。

    天边乌云低垂,几乎与高楼相接,风雨欲来,潮湿的风吹拂鬓发。

    又一场完美的收官。他这么想着,突然听见窗户打开的声响。

    夜总会二楼的窗口,弹出一个人。

    月光映出一张绝美的面容,夜风吹乱一侧偏长的鬓发,乌黑的发丝似鸦羽拂过苍白的脸。

    垃圾巷的秘密消失之前,又在那双桃花眼落了痕迹。

    美人开口,“地上那人还活着吗?”

    他歪了歪头,面上的笑脸面具也跟着转了个角度,一成不变的笑脸看着有些渗人。

    “晕了。”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萧雨眠,你给我出来!”

    砸门声砰砰作响,楼底下也听得清楚。萧雨眠向后看了一看,扶着窗框翻身坐上窗台。

    “这位先生,那你是公事还是私仇呀?”

    他觉得很有意思,不介意顺从配合,照实回道:“公事。”

    从二楼下起了“雨”,钞票雨洋洋洒洒落了满地。大美人又一扬手,月光下那东西微光闪烁,砸在了脚边——一块百达翡丽。

    砸门愈来愈激烈,能想象到门板岌岌可危。大美人另一只腿也踩上窗台,两只手扶着窗口,笑颜如风中狂花,“先生,我这一单买卖,你接不接呀?”

    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画面会在记忆中旷日持久且日久弥新。

    成为生死交界处永恒不休的传奇壁画。

    于是他只是有些兴味地举起双臂,“接得住。”

    “好!”

    萧雨眠松开手,从二楼一跃而下。

    稳稳落入他的双臂之间。

    砸门声还在继续,萧雨眠望向楼上,腿弯搭在他的手臂,小腿踢了踢,催促道:“还等什么,快走呀!”

    这会儿他又不想配合了,“我很贵。带你走,那是另外的价格。”

    说完,他们都听见门破开的巨响。

    萧雨眠摘下钻石项链,戴在他的脖子上。

    “现在最昂贵的东西已经在你手中了。”

    他挑眉,“区区一条钻石项链?”

    “没品的东西,”萧雨眠指了指自己,“我才是那个无价之宝。”

    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探出窗口,指着萧雨眠向身后道:“他在巷子里,快去追!”

    “你看,识货的来跟你抢了。”萧雨眠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像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那天的最后,迟来的暴雨终于降落。

    萧雨眠从机车后座下来,也是像今天这样用完就丢,哦,比今天还过分,为了遮风挡雨,把他的外套顶在头上带走了。

    ·

    盛星大楼。

    杨婉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推开门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个人。摊开的时装杂志盖在脸上,膝盖以下吊在扶手外边。

    不用看脸都知道是谁,杨婉搁下会议记录,掀开时装杂志。

    萧雨眠眉头微皱,抬臂挡在眼前,打着哈欠睁开眼睛,“婉姐,这么快就结束了?”

    “不是我快,是你来得太早了。”杨婉看了眼时间,她通知萧雨眠晚上来一趟公司,现在才四点左右他就过来了。“你不是很享受当米虫的快乐时光吗,整天谢宴长谢宴短,离了谢宴走不动路的样子。”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雨眠翻身站起,当着杨婉的面走了两步,拍拍睡皱的衬衣,“再不谈正事,我要睡着了。”

    不对劲。

    作为合作了好几年的经纪人,杨婉大小也是个经验老道的铲屎官了。萧雨眠眼角耸拉着,以往上扬的尾音也降了几度,整个人散发着淡淡的慵懒感。

    所谓慵懒只是美貌给的滤镜,通俗点说,萧雨眠现在明显无精打采。

    放在平常,提到谢宴,萧雨眠高低得吹两句才舒服。然而刚才,他明显转移话题了。

    杨婉也有过几段感情经历,当即了然,顺着萧雨眠讲起工作。

    “还记得你的头号粉丝文森特先生吧,我之前预料得不错,他已经联系了我,希望你能接下赛托地区的品牌代言。”

    “文森特先生邀请你去赛托游玩,这回他亲自给你当向导,顺便洽谈具体的代言内容。”

    其实文森特的原话还加了一句,如果萧雨眠没时间,他也可以飞S市。

    萧雨眠道:“多久?”

    “预计三天,”杨婉道:“国内没有其他安排的话,你也可以多呆一段时间,就当是散散心了。”

    “什么时候去?”萧雨眠来了点精神。

    这点情绪变化当然没逃过杨婉的眼睛,她道:“越快越好,明天立刻动身也行。”

    萧雨眠一锤定音,“那就明天吧,还有问题吗?”

    杨婉踌躇几秒,试探道:“这条行程临时加的,我还没有更新进群文件。”

    “哦,不用麻烦了,”如影随形的黑衣人浮现眼前,萧雨眠冷笑道:“反正写不写没差别,以后都不用多此一举了。”

    说完,萧雨眠拿出手机按了几下。

    杨婉那边立刻收到群消息。

    ‘雨’将‘R’踢出群聊‘明星养成计划’。

    杨婉:……

    小桃:???

    踢出群聊的消息挂在窗口顶端,谢宴不知道盯着看了多久,江老爷子的电话打进来,他才如梦初醒。

    “辞舟,我听你那两个哥哥说,你把他们的项目拒了?”

    谢宴微皱眉,语气有些微泄露而出的不耐,“是。”

    电话那边,江老爷子一听这语气就猜到,八成又是跟萧雨眠吵架了。江辞舟打小就没有什么情感波动,遇到萧雨眠之后,别说情感了,连生命线都在波动。

    他琢磨着劝道:“那俩儿也老大不小了,你当着全高层的面,一点台阶都不给,不是让人难堪吗。”

    江老爷子年纪大了,江家有江辞舟在,垮不了,他就更顾念起了亲情。

    “就算他们不成器,也亏不了几个钱,就当是家庭娱乐项目了。”

    谢宴:“好,你来做决定。”

    这一口答应得太快,江老爷子心里一咯噔,果然听见谢宴接着道:“江家交给你,随便你们折腾,我没空陪你们玩。”

    遥远的老宅,佣人只见百岁老人一跃而起,捂着手机一声土拔鼠尖叫,然后挪开手,对着话筒噼里啪啦道:“不是,我都听说了,你有空得很,你还给萧雨眠做饭呢,一日三餐都没落下。你到底是姓江还是姓萧啊,也不求你一视同仁了,就给两个老哥哥几分薄面总行吧。”

    连珠炮似的咋呼滚出话筒,谢宴揉了揉眉心,愈发心烦意乱,语气像是结了冰。

    “再说一次,我没兴趣养废物。”

    萧雨眠推门而入,正好听见这一句。

    两人四目相对。

    电话那边,江老爷子只听见挂断后的忙音,拳头紧了又送,气道:“……耍横是吧,你看我找人治你!”

    谢宴站在原地,有几分手足无措的局促,这里明明是他的家,却像是被拱手相让的王座。

    好几次谢宴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沉黑的眸子追随萧雨眠的身影,看着他随手放下背包,蹬掉鞋子换上拖鞋,然后倒入沙发,打理齐整的坐垫揉出大小不一的折痕。

    从谢宴的角度,只能看见萧雨眠悬在扶手外侧的小腿,亲自挑选的拖鞋勾在脚尖,欲掉不掉,悬而未决。

    谢宴上前几步,视线越过沙发靠背。

    萧雨眠枕着另一侧扶手仰躺,正在刷平板。

    几分钟,足够谢宴决定很多事情。

    但眼下的沉默似乎有某种魔力,将他层层困锁,他只能戴着锁链,像一个无能为力的囚徒听候发落。

    终于,萧雨眠放下平板,自回来后第一次正视谢宴。

    眸中波澜不兴,像看一个陌生人。

    谢宴道:“人我已经撤回了。”

    “哦,”萧雨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道:“那我身上的定位器呢。”

    事后萧雨眠回想,剧院那次实在太精准。跟在身边的小桃都没摸清楚他人在哪个办公室,谢宴却直捣黄龙。

    他是瞎了心,才事事不往深处想。

    “萧雨眠,我也有底线。”谢宴道:“你的安全,就是我的底线。”

    “定位器,或者自由,选择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