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娱乐大楼会议室。

    暖白色灯光照亮房间,会议桌周围死水般的沉寂。杨奕寒坐在主位,西装略有褶皱,脸上的笑意几小时未变。他手指瞧打桌面,旁边是一份打印好的剧本封面《惊悸》。

    对面的制片方代表淡淡扫过剧本,眼睛后是不带情绪的目光,语气温和却句句压人,“我们还是只有一个条件,投资合作可以,但前提是——男主角必须是萧雨眠。”

    只有一个条件,呵呵。杨奕寒笑着捏了捏鼻梁,好容易满足的条件,好像娱乐圈还有人不清楚他与萧雨眠的过节似的。

    “他不合适。”

    制片方挑眉:“萧雨眠的流量效应毋庸置疑,我看过他以前的电影,演技不至于炉火纯青,也称得上独具一格。杨导认为哪里不合适?”

    杨奕寒咬了下后牙槽,“这部《惊悸》我筹备了三年,压上了我的全部。这部电影只为一个目标诞生——冲击“繁星国际电影节”。”一旦成功,他就会成为最年轻的国际名导演,这个机会只此一次。

    “萧雨眠的资历,担不起这部电影的重量。”

    制片方笑了,噗嗤一声,在压抑的会议室过于明显。

    “杨导在娱乐圈打拼这么多年,还怀揣梦想,实在令人敬佩。但我是个生意人,只讲究利益最大化。既然大家理念不合,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等一下!”

    杨奕寒站起身,看向走到门口的制片方时,脸上已没了笑意,“我知道了,我会展现诚意。”

    ·

    卧室吊灯没有打开,只有床头灯投下一圈柔和光晕。

    谢宴穿着睡衣背靠床垫,笔记本透出的荧光在深邃眉眼间落下阴影。耳机里远在大洋彼岸的项目组语速飞快争论不休,泛着冷光的瞳孔偏向床的另一侧。

    萧雨眠侧身躺着,被子松松散散滑落至腰间,他半张脸埋进枕头,耳朵贴着电话,偶尔“嗯”一声,尾音染着朦胧的睡意,看起来像一只慵懒的布偶猫。

    电话那边,杨婉尽量保持客观,“我打听清楚了,杨奕寒这部《惊悸》阵容非常豪华,他甚至说服了国外超一线摄影团队合作,一年前就开始造势,在各大平台提前预定了播出权,圈子已经开始吹风,说这部电影是繁星电影节的主竞。”

    萧雨眠没出声,杨婉不觉有些急了,“我还听说,杨奕寒这回不开放试镜,连方逸那种咖位都吃了闭门羹。我明白你想在和他有交集,可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我想杨奕寒不会因为个人恩怨,把自己筹备多年的主镜片扔进火坑。”

    萧雨眠突然出声打断道:“他连方逸都不选,怎么会突然找上我?”

    杨婉接到杨奕寒的电话时,也有一样的困惑。

    当时杨奕寒言辞恳切,“我知道我们之间曾经有些不愉快,但那都是陈年旧事了。萧雨眠有才华,能吃苦,扛得起戏,业内没几个人比我更清楚,他的潜力不可估量。我不奢望重修旧好,但我真心想把这部戏拍好,为了这部戏,我可以先低头。我们都想在这行名留青史,这种机会遇到了就要抓住,在这个层面上,私人恩怨就该……让一让了。”

    杨婉也不是吃素的,“我早过了相信梦想的年龄,说点实在的吧。你觉得说这些,萧雨眠能信你?”

    最后,杨奕寒终于吐露了真心话。

    杨婉回想几分钟前的通话,如实相告:“准确地说,是大投资方点名要你主演。我看杨奕寒也是被逼的走投无路,跑过来低声下气地求你。”

    低声下气实属夸大了,但机会难得,杨婉也有几分替萧雨眠动心。

    “你稍等一下。”萧雨眠捂住话筒,转过身,正对上谢宴的目光,差点儿跳起来。

    这家伙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冒着幽幽冷光,也不知道在背后盯了多久。

    “你属狼的!?”萧雨眠板着谢宴的下巴,将他的脸扭过去对着电脑屏幕,然后胳膊自然的搭在谢宴肩膀,眯起桃花眼,“是你授意杨奕寒的投资方选我当主演?”

    谢宴眨了一下眼睛,“杨奕寒是谁。”挑眉,“我早说过,你只需要点头,我让全世界最好的电影团队围着你转,不需要无关人士插足。”

    “……”差点儿忘了这人的作风,萧雨眠摆摆手:“好了知道了,你什么都别做我就很开心了。”

    既然不是谢宴授意,那投资方也许只是想卖个人情给萧雨眠,想借由他搭上他背后的江总。

    萧雨眠想到这里,忍不住白了谢宴一眼,“一天到晚招蜂引蝶。”

    谢宴:“?”

    萧雨眠挪开手,给了杨婉三秒时间做心理准备,然后道:“婉姐,不好意思,我的态度不会变,请杨导另请高明吧。”他可不想用谢宴还投资方的人情。

    杨婉:“……杨奕寒找上门也怪可怜,我尊重你的意愿,但从经纪人的身份考虑,我希望你能认真地衡量。”

    萧雨眠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仗着名导演的身份作威作福时,怎么不谈远大的理想了,难道那些被他践踏的人不是在为了理想豁出一切?”

    片刻后,杨婉叹气:“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后,萧雨眠耳边还回荡着杨婉的叹息。他不后悔拒绝杨奕寒,只是再一次让经纪人失望,心里实在不好受。

    翻了个身,萧雨眠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掌盖住眼睛。

    耳边响起谢宴低沉的声音,“挠别人一爪子,还弄疼了自己?”

    萧雨眠双手握住谢宴的手掌轻轻拉开,看着谢宴的眼睛,噘嘴道:“我刚才又拒绝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工作机会,我是不是超级不知好歹的作精?”

    谢宴的眼神沉下去,下一秒,萧雨眠只觉一股大力拽动身体,整个人被谢宴拢进怀里。

    谢宴双臂收紧,卸去怀里人的挣扎,一只手绕至萧雨眠脑后将他按在心口,低下头,鼻尖撩拨怀里人凌乱的发丝。

    “萧雨眠,你从来都不缺机会。”他一边说着,另一只手半捏半揉着萧雨眠的后颈,说不上是威慑还是宠爱,“你是我的全部,所以你什么都有。我唯一无法为你做到的,是让你看清自己的心。”

    萧雨眠呼吸微乱,想推开却被抱得更紧,像被一条蟒蛇狠狠缠住,以不可违抗的狠辣拧碎他的不安与软弱。

    整个世界只剩下心跳声,和谢宴贴在他肌肤的温热掌心,一下一下无声宣告——

    你的一切任性妄为都是合理。

    萧雨眠渐渐不再挣扎了,他躲了一天,躲了数年,在这个温和的夜里,忽然失去了力气,放任自己沉入一望无际的安逸。

    许久,他抬头观察谢宴的表情,终于说出憋了很久的话。

    “江辞舟,我想去赛托住一段时间。”

    这一瞬间,谢宴的眼神变了,有什么情绪正从深潭掀起巨大的旋涡。在那风暴冲破沉寂前,谢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又恢复如常。

    “好。”

    “你……真的同意?”萧雨眠本来吓得不敢动弹,现在以为又出现幻听。“我没听错吧,你刚才是真的同意了?”

    谢宴端详萧雨眠许久,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将两人的目光锁在一起。

    “我说,我同意了。”

    “一直以来,我以为我能替你决定什么是最好。结果你失忆了,连同关于我的一切全都丢掉。”谢宴笑了一下,没有任何笑意,只有荒唐的讥讽,“现在我才学会一件事情,只有你想要的,才真正有意义。”

    谢宴说完那句话,似乎有些不习惯,眼神略飘逸开,又倔强地移回来。

    空气在他们之间沉寂了几秒。

    萧雨眠肩膀轻轻抖动,嘴唇抿紧,却在瞥见谢宴通红的耳朵时破功了。

    他眼神复杂,像在确认这个人是不是掉包了,直到谢宴似乎恼羞成怒,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凶狠,把江总的气势搬出来镇场子。

    “谢宴,你长大了啊!”

    下一秒,萧雨眠后颈传来柔和的推力,脸颊再次贴回谢宴的胸肌。

    可惜,藏住了表情,藏不住心跳。

    从认识谢宴起,这个人的字典里就不存在“我错了”三个字。他什么都擅长,什么都能做到极致,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整个江氏在他面前只能低头称是。

    明明年纪更小,却像是领先了萧雨眠几辈子。

    直到现在,直到这一刻,萧雨眠挣扎着抬起头,看着这个无所不能的人。

    眼中不再是踩在众人头顶的江总,而是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迟来的青春期的普通大男孩。

    怪可爱的。

    萧雨眠这时突然意识到,失忆时遇见的谢宴其实一直存在着,尽管以前从未看清,却是真实存在的一直被他忽视的江辞舟的一部分。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被谢宴的赤诚打动,甚至由此汲取到勇气。

    萧雨眠深吸一口气,也许是时候让谢宴看清,全部的我了。

    “谢宴,还记得你跟我提起的疗养院么?”

    谢宴当然记得,那家疗养院位于赛托,他忽然意识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