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狐狸精。
沈望表情僵在脸上,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刚刚真是多余说那一嘴,以后许挽呈在的地方,他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是狗。呵呵。
许挽呈站起身,装模作样拍了拍身上的泥尘,平视沈望,用手里刚刚程诺用来撩火堆的木棍,往沈望白净的衣服上戳,炭灰在上面留下一个明显的黑点。
搞破坏的人不以为然,歪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_^。
沈望真是要被气笑了,抓鱼篓那只手像是抓着许挽呈的脖子,恨不得有多大劲使多大劲。
踏马程诺肯定就是被他这样给欺骗的。
许挽呈,你给我等着,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你真面目给揭下来。
当然。
他沈望是什么人,许挽呈这点伎俩又算得了什么。呵。
“哎哟,怎么会,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装,那他也装。沈望拍了拍许挽呈的肩膀,假装大度地说道。
许挽呈没搭理他,眼神一低,看向他的鱼篓,空空如也,里面干净的连根毛都没有。
许挽呈视线从空鱼篓里轻飘飘又睨向沈望。
“看什么看。”沈望还咧着嘴笑,语气阴阳怪气,说的话像是直接从喉咙蹦出来的一样。
仗着程诺看不见,许挽呈眉眼弯弯,嘴唇张合,朝沈望缓缓吐出两个字——废物。
“......我艹”
这下沈望是真破防了,知道自己骂不过许挽呈,他干脆直接从旁边绕开。
走的时候,还不忘怼一句:“我看赵医生给你吃的药还是太少了。”
程诺默默在一旁给火堆添木柴,听见沈望最后一句话,伸到半空的手停滞。
赵医生?吃药?
程诺转头,眉头不自觉皱起,看着许挽呈。
背对他的人像是有所察觉,下一秒侧过身来。
“怎么了?”
许挽呈看见蹲着的人视线停留在他的手臂,半晌,才抬起眼来。
程诺眼睫颤动两下,轻抿嘴唇,低垂的眼又抬起。
许挽呈知道,程诺又在犹豫了。不过他没等多久,就听见程诺问:“你......生病了吗?”
林子里一阵风吹过,程诺看见许挽呈头发被轻轻拨动,袖口和衣摆也随风晃动了两下。
许挽呈垂眸盯着程诺,面色平淡看不出喜怒,缓缓开口:“想知道?”
莫名的,也许是认为自己的行为不太妥当,程诺话语里刚迈出的步子开始退却。
他似乎,越界了。
“我只是随口问问,不想说的话没关系的。”程诺不自然地迂回。
说话的人如果此刻能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许就会发现他所有刻意的隐藏其实拙劣得明显。
风停,所有的话语消散在空气里。
火光映照中,许挽呈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回望着程诺。
“程诺,我回来了!”
顾柏远远朝他们这边大喊,将片刻的沉寂打破。
程诺望过去,却看到顾柏一身狼狈地走过来。他连忙撑地而起,惊讶道:“你没事吧,怎么会弄成这样?”
顾柏黄色的头发被浸湿,捋到脑后,裤腿和袖子全都湿透。下半身衣服也沾了水,白色变得半透明,底下肌肉线条隐隐约约显露出来。
许挽呈视线淡淡略过,随后直勾勾盯着程诺的脸。
顾柏手抚上后颈,说:“抓鱼的时候没站稳,不小心滑倒了,问题不大。”
接着,他提起手里的鱼,“组长你拿着,我去换身衣服。”他拉起程诺的手腕,把鱼递过去。
“好。”
程诺接过绳子,顾柏原本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
“嘶!”
循声望去,一旁的人不知何时受了伤,骨节分明的手抬起,掌心朝上,贴近手腕骨的里侧泛红一片。
在程诺看过来的时候,有些可怜地抬起头。
“你受伤了?”程诺低头查看,发现上面有道细细的划伤,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很疼吗?”
“没事,应该是在水里蹭到了石子,现在有点发疼而已。”许挽呈声音低沉,眼皮下敛。
程诺把顾柏给的鱼放到干净的地上,从兜里拿出常备的创口贴,低头,给许挽呈贴上。
顾柏见状,耸了耸肩,在他背身的后一秒,一道目光定定地落在他身上。
五分钟后。
等顾柏换好衣服回来,只见到程诺一个人,另外那个不知道去哪了。
夜色彻底沉降,四周变得黑漆漆。空旷林地,四散的小火堆燃烧火光,发出的光亮在空中晕染。
东西已经烧好,许挽呈他们还没回来,程诺就一个人跑到角落的空地,背靠着树坐下。
结痂的伤口被袖子刮蹭,微微发痒。他忍住想伸手挠一挠的冲动,轻轻把袖口挽到臂弯。
腿边刚好有一根小树枝,他拿起来,无聊地摆弄。松软的土质能很容易留下痕迹,他用那根细木棍在上面划涂。
脑海中忽然又冒出“赵医生”三个字眼。
他拿着小树枝的手一顿,缓缓将下巴撑在双膝,望向远处沉思。
虽然最后许挽呈没有回答他,但他还是有点在意。
难道是燥热症?
程诺以前仔细搜寻过关于燥热症的资料,所以对这个病症有一些了解。
燥热症人群发病时,身体会发烫,产生强烈的灼烧感。剧烈情绪、过度创伤等不正常的外界因素都可能会诱导其发作。发作持续时间不确定,如果没有及时使用镇定剂压制,持续时间短则两到三天,严重者长达一个月。若不及时管控,恶劣患者将会失去意识,无差别攻击他人。
但除此之外,只要掌控得当,对于普通人而言,躁郁症患者反而在这个社会生存更占优势。智力上,他们的学习能力更快;体力上,力量也会比普通人更强。
所以,虽然有小部分人对燥热症患者持抵抗态度,然而在上层社会患有燥热症状的人群却不在少数。
许上将许巍岷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前几年他的燥热症状竟然好了。当年社会对此讨论异常激烈,底下的患病人群都在叫嚷,让他交出治病药方。结果他却对外声称病症是无故消失的,这样的说辞根本没办法说服任何人,但许巍抿始终没有正面回答,事情才逐渐偃旗息鼓。
“燥热症。”程诺低声念叨。
患上燥热症的概率十分随机,多数是由于基因遗传。许巍岷以前是燥热症人群,许挽呈大概率也患有。
也许,这个燥热症是许挽呈双腿致残的原因之一。
想到这,程诺眼皮下敛,在泥土里轻划。
【2018】
两年后。
许挽呈就会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成为被网上四处报道“堕入黑暗,日渐消沉的废物”。
程诺沉默思忖,树枝在地上浅浅轻点。
不知道他的自杀是不是和那场所谓的“意外”有关。
眼前的画面似乎回到了那个飘雪的夜晚。
“2025年12月31日十一点三十分,经确认,前许上将独子于今晚突发隐疾,疑似情绪失控,行为过激所造成的自杀.......”
女记者在大屏上的播报内容再次在他脑中回放。
握着树枝的指尖轻颤,蓦然将他思绪拉回。
程诺莫名感觉有些无力、疲惫,低声叹了口气。他扔掉手里的树枝,双手环抱膝盖,蜷成一团,将头深深埋进去。
远离旷地的林子里,光线昏暗。
“不太对劲。”沈望出声,神情严肃,把手里发出亮光的屏幕递到许挽呈眼前,示意他看。
视频播放。
“据可靠消息来源,明科卫兴集团王云飞的儿子,涉嫌一年前的杀人命案。受害者李某长期遭受王某校园暴力欺凌,最终导致李某从十八层高楼坠落,当场死亡。王某的相关行为是否确凿,警方目前还在调查当中......”
画面里同时播放着一个黑影从楼顶坠落的视频,应该是从远处拍摄的,很模糊,隐约能看出楼顶上还有另一个人。
许挽呈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王云飞前段时间不是到处找人合作,还派人到工地闹事儿吗?结果前一周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了动静。这不,今天下午的时候,王丞杀人的事突然就被爆出来了,我也是刚刚才看见的。”
许挽呈把手机还给沈望,思索片刻,低声道:“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
许挽呈从林子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程诺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身子蜷缩起来,单薄的衣服底下,肩胛骨突出。
慢慢走近,视线落在他的小臂,上面褐红的疤痕被衬得明显。
许挽呈垂眸盯了会儿,埋头的人像是有所感应,动了动,接着头从臂弯里缓缓抬起。
他看到程诺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挥动两下,眼睛顺着面前的腿往上,在看清来人时,呆愣住,没了反应。
过了两秒。
程诺才有动作,扶树站起,对许挽呈说:“你回来啦?”
“嗯。”许挽呈看向他的手臂,“还痛吗?”
程诺想起自己忘记把袖子拉下来了,他边扯袖口边回答道:“已经不痛了。”
许挽呈注意到他身后地面上的字迹,“刚刚在想什么?”
程诺回头,刚准备开口,却即刻被打断。
“啊!!!”
一声尖叫突然从河边传来,短暂而尖锐。
所有人视线一转,只见河边匆匆跑来几个人。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在到达空旷地后停下,双手撑着膝盖,气都来不及捋顺,便指向河边,气喘吁吁道:“死......死人了。”
女生嗓子发干,吞咽两口,声音颤颤巍巍,“好像......是王丞。”
顿时,现场的空气似千斤顶压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脸上满是惊愕。
沉寂两秒。
“王丞死了?!”
“怪不得今天下午都没见过他。”
“怎么这么突然?!”
“你们难道没看到今天下午的新闻吗?王丞以前害死过人,不会......是冤魂索命吧?”
“真的假的?不要吓我啊......”
周身灰蒙蒙,林子里的漆黑深不见底,不安的情绪无形之中将他们笼罩住。
有人害怕到放声哭泣,甚至已经有人吵着要立刻回去。
许挽呈目光沉沉收回,虽然早有预料,但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快动手。他转头,看到旁边的人脸色惨白,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程诺像是忘记了呼吸,胸腔没有伏动,整个人完全僵硬在原地。
许挽呈皱眉,低声开口:“程诺。”
没有回应。
旁边的人像是把自己溺毙在水里,隔绝了外界一切事物。
周遭一片死气沉沉,人群中不知道谁小声喊了一句。
“对了……是程诺,杀死王丞的人一定是他。一个多月前,他就想杀了王丞。”那人停顿两秒,怯懦补充道:“......而且你们忘了吗?他爸是个杀人犯。”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投向角落里的人,眼里带着惶恐、害怕。
程诺鼓膜躁动,那些人的目光像吞噬的海水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他淹没。他脑子混乱,呼吸渐渐急促。
蓦然,一堵身墙挡在他面前,顷刻间,隔绝了所有目光。“程诺。”他抬头,听见许挽呈轻声说:“闭眼。”
程诺感官迟钝,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下一秒,干燥温暖的手覆上,眼前瞬间陷入黑暗。身前的人似乎靠近了些,程诺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味道。
很清晰,像是被雨水冲洗过后的海棠花香,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那人倾身,嘴唇悬停在程诺的肩膀上方,贴近他的耳朵,低沉平缓:“深呼吸。”
像是被摄入一管安定剂,黑暗的潮水逐渐平稳。程诺急促的呼吸放缓,身体绷紧的肌肉松懈。
他缓缓伸手,握住许挽呈的手腕,拉下,抬眸对上那双沉静的湖水。
侵袭的杂念一瞬间消失殆尽,他的视线里只剩下许挽呈一个人。心脏如同家门口老旧的灯泡,无规律地闪动,熄灭又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