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官樾 > 黑户
    南朝 刑部大牢白云司

    被关在此处的囚犯们吐口大骂:

    “梁刑这样的酷吏,活该万人唾骂,人人得而诛之。”

    “沦落到白云司,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梁刑,你一定会遭到报应的。”

    ……

    齐樾被绑在十字架上,闻言皱了皱眉,被骂声吵醒。

    石砖上悬挂的烛火映出眼前四周的牢房。四角密密织着蛛网,好像从未有人打扫过。地面干涸的污渍冒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齐樾手臂有些麻木,脖颈也很酸疼,他试着挣扎了一下,才慢慢体会到被捆缚的禁锢感。比起束缚感,更难受的是重生后的自己在被这具身体的原主排斥。

    监狱里的脏言骂语,污言秽语还在继续。

    “啊…啊…啊…再快一点…”

    身后不知哪个牢房正在上演香艳的戏码,可惜他转不过来,无法拍手叫停。

    “呜呜…嗯啊…啊…!”

    声音不堪入耳,齐樾怀疑这里到底是大牢,还是娼馆。有没有人能管管啊!

    他环视一周,四面的墙上还悬挂着各种冷冰冰的刑具,但是这犯人高潮的声音却与此处格格不入。

    齐樾使劲眨了眨眼看清了墙上悬挂刑具上刻制的时间:南朝二十五年工部铸造

    原来他已经死了七年了嘛,齐樾心想。

    七年啊!他怎么又回来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齐樾耳朵一动。

    终于有人来了。

    那人提着灯从身前的过道中匆匆跑来,对着身后的牢房开口大喊:“别玩了,今晚掌事大人要过来,都注意点。”

    身后那人饕足地爬起来,慢慢披上衣服,随手抽出小皮鞭:“知道了。慌什么,我都没尽兴。”

    提灯的狱丁叹气:“唉,这都什么事啊,饿死鬼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啊?”

    狱卒穿好衣服,走出牢房,随口应付道:“管他呢,进了这白云司,饿死鬼也得给爷乖乖上路。”

    他看着今天新被抓进来的一房囚犯,清了清嗓子对周围说道:“各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想从白云司走出去,要么交钱,要么交色,不然,这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绑在十字架上的齐樾低头嗤笑,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他们那掌事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狱卒用皮鞭敲敲十字架,发出警告:“你…新来的?听懂没。”

    齐樾目光回避,抿嘴点头。

    突然脸颊一热,一道粗糙的鞭子抽打在他的右半边脸上。火辣刺痛让这具身体的面部瞬间裂开一道红痕,也让齐樾更加清醒。

    狱卒不甚在意地抽了他一鞭:“都老实点。”

    齐樾舌头滚了一下口中的血沫,糟乱的头发把他阴狠的目光给遮的十乘十。

    居然敢抽我,你还是第一个。

    ***

    听闻脚步声,狱卒立马溜过去迎接,狱丁老实站在外面。

    狭窄的过道只能并排站满三层,周围都是钢制成的栅栏,里面一个个塞满了囚犯。昏暗的牢房里全靠那几盏烛火,让人不至于太过绝望。

    齐樾心跳突然加速,隐隐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掌事好奇,会是谁呢?

    一道蓝色身影,从大牢转弯处走来。

    他身后跟着数十护卫,稳稳地走在前面。代表着文官的蓝色官袍,金漆滚边。踏着摇曳的烛火,慢慢靠近。

    刚刚还张狂的狱卒此刻正屈身弓腰,讨好地跟在掌事身旁。

    脚步逐渐靠近,齐樾略微抬起头,从头发缝隙中暗自窥探那人越来越清晰的面容。

    那是人间至纯至冷的蓝金色,就像是一片汪洋中洒满了金箔。

    顺着交领袍裾中探出修长的脖颈,其上是柔和侧脸,嘴角微压不怒自威,再往上便是那霁雪含霜般的眼眸。

    他一一扫过牢房中的罪犯,目光在触及牢房中刚刚行事半裸的男子身上时,微微避开,十分嫌恶。他清咳一声,核对完罪名便收回目光。

    “若有情况,速报刑部稽查司。”

    狱卒垂头,贪婪地看着掌事的腰部以下的长腿:“遵令,梁刑大人。”

    那些大牢里被警告过的罪犯更是不敢出声,无声抑语,无人敢在此时造次。

    之前狱卒大骂的态势不复存在。

    梁刑照例查完夜,就准备回去了。

    “大人,留步。”

    绑在十字架上的那人笑嘻嘻地开口:“好大人,我外地来的不懂白云司规矩,身上也没有银子,您看我这容色还满意吗?”

    梁刑蹙眉,像是没听懂,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喊他:“你的色关我什么事。”

    齐樾眨了下左眼:“那自然是伺候舒服了,好吹吹枕边风求您放了我啊。”

    梁刑脸色难看,身边的侍卫更是惊讶:你居然敢调戏我们大人。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他是谁。女帝钦点的刑部掌事主管———梁刑。”

    “哦,原来大人姓梁啊,那我猜猜大人叫什么名字,文昭,是吗?”

    梁刑身影微微颤动,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他这个名字了。

    不过这在南朝并不是什么秘密。

    侍卫挡在梁刑身前,擅自主张道:“后边人看着呢,等人少点再动他不迟。”

    梁刑绕开侍卫,慢慢靠近那个人,直到站在齐樾的影子里,看着他坦露出的受伤胸膛,再向上是陌生到毫无记忆的脸,浓眉星目,眼尾上挑,这是个憨直老实的面相。

    才怪!

    此人语言挑逗、遮三瞒四、一看就是个棘手大麻烦,说不定还是惯犯。

    梁刑随手抽出利剑架在齐樾侧颈。

    齐樾故作惊慌:“你要杀我灭口吗……梁文昭。”

    梁刑诘问道:“谁教你的白云司的规矩?”

    武穆扮作害怕似的微微缩头,颤弱道:“这…狱卒不让我说。”

    狱卒瞪大眼睛,你这是没说?

    梁刑一眼认出那个浑身腥臭味的狱卒。

    对方立马跪下辩解道:“他乱说的,我没有。”

    狱卒恶狠狠盯着十字架上的武穆,眼里仿佛在说,等梁刑滚蛋后,我一定会将你剥皮扒骨。

    梁刑把剑从犯人脖颈处离开。

    随后,狱卒朝左右看看,又确认了什么,张口就来:“大人,你不能杀我啊。我是肖丞相那边指派的。”

    梁刑不欲再听他辩解,手腕一翻,立刻挥下一剑。却是直接斩断了身侧狱卒的脑袋。

    噗嗤———

    烛火有一瞬间的明灭,又迅速复燃。快到根本没人去注意这微小的变化。

    如此腐败蛀虫,白云司决计不能留下他。

    “还有吗?”

    鲜血喷了齐樾一腿。

    他意识到梁刑是在问自己还有没有这种欺上瞒下,受贿行娼的狱卒。

    “大人英明啊。我刚醒,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下次记起来了,可以直接举报。白云司感谢你的配合。”说罢,梁刑头也不回地离开。

    齐樾情不自禁地问道:“文昭,你信命吗?”

    梁刑脚步微顿:“什么意思?”

    齐樾沉下头,语气颓然低下:“没什么,梁大人,…明天见。”

    他眼看着梁刑离开。

    暗自感慨:命嘛,就是齐樾死了七年后又回来了,就是齐樾一回来正好被误打误撞抓进了你的白云司,就是齐樾赌你不是囚犯口中的酷吏,依旧还是当年的梁文昭。

    他心下确信刚刚斩首狱卒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像是风磨砂树叶的沙沙声,又像是蛇形动物爬行地面的嗦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出来了,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它。

    ***

    齐樾被松绑扔到其中一个牢房里。

    小瞎子摸象,摸到他的身边,悄声提醒。

    阿卜:“我劝你离那个梁大人远点,他邪门的很。

    齐樾趴在地上,一仰头,看见这个狱友小瞎子正错开他三分,对着一个石子耐心劝解。

    察觉到没有恶意,齐樾主动挪了下方向,朝他道:“他…不是个好官吗?”

    阿卜:“你不是南朝的人吧?”

    齐樾摸着胸前的木牌:“我,黑户,今天刚到南朝就被抓进来了。”

    阿卜:“那难怪你不知道。”

    “五年前的一场牵连甚广的谋反大案里面,他啊,杀了近百位官员。他的残酷审问,逼得太紧。凡是主动坦白罪状的都处以死刑。凡是被他逼问出来的,全都生不如死。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也全都失智疯癫被关进了黑屋。”

    “整个白云司大牢那叫一个血流成河啊。他要不是命里带煞,邪气附身,怎么能砍死这么多人。”

    齐樾:“我觉得你在说书方面很有天赋啊。”

    阿卜挠头笑了笑:“我眼盲啊,只能靠听力多学一点。我叫阿卜,以后牢里咱们好有个照应。”

    齐樾翻起身,揉了揉阿卜的脑袋,头发柔软的跟记忆中的那个人一样。他疲惫地坐靠在墙角,昏昏沉沉睡去。

    阿卜本想问他的名字,却很快听见他的梦中呓语:“七哥…照应…你…应该的。”

    ***

    齐樾在梦中也不踏实,可能是大牢的环境血腥冰冷,也可能是因为…这具身体并不是他自己。

    武穆还在挣扎把他这个影子挤出去。

    他无比清楚自己七年前就死了,死在战火纷飞的南安城,留下的是死后莫名变成的鬼影。

    他是七月被人遗弃在巷道角落里的弃婴,没有自己的姓名,说起来,齐樾这个名字还是梁刑给他取的。

    彼时,浮云书院不拘一格降人才,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口音,在入院登记时说自己为七月。

    梁文昭皱着眉,实在是听不懂他的话:“器乐?祁…悦?是哪两个字?”

    梦里的他一如既往的恶劣。

    他故意欺负梁文昭年龄小,加重语气道:“我话不说两遍,连登记名字这种事都做不好,还浮云书院呢。”

    梁文昭被逼的脸色通红,迟迟无法下笔登记。

    他摆摆手,一蹦三阶台阶,便直接进去了。

    像梁文昭这样腼腆乖巧的小孩,他只要话重一点,就不敢来惹他。

    最后,他在浮云书院分发的身份牌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齐樾

    齐者,整也。樾字,荫也。

    齐整如林,樾荫如盖,似一片生生不息的樾木庇护着土地。

    只是,当年明明那么乖的梁文昭怎么就变成了今天的酷吏梁刑?

    他在梦中看着逐步靠近的梁刑,对方神色冷静地举起利剑,像是下一秒就要将自己斩首。

    他惊慌之下报出自己的名字:“文昭,我是七哥啊,好文昭,放了我吧。我们可是多年的同窗啊。”

    梁刑的腰间似乎有一个铃铛,挥动剑柄的时候带着叮当一声响把他从噩梦里拉出来。

    他内心一片酸涩,猝然悸动,吓醒过来。

    阿卜靠在他旁边还在睡。

    他拭去虚汗,隐隐感觉有一道视线正观察着自己。

    对面角落里那个衣衫不整,在他来之前正和狱卒上演活春宫的居然是个…男人。

    是他死的太久跟不上朝代了吗?也才七年吧。

    而且他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盯着自己?该不会他就这样盯了自己一夜吧?

    想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更奇怪的是,他身上武穆不在挣扎了,仿佛死透了一般认命把身体让给齐樾。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