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南朝中央的钟鼓楼上响起来钟声。
一日劳作正式开始。
街上人多了起来,各自做着手中的活计。
到了暮色四合之前,他们再赚一两碎银,背着鼓声回家。
晨钟暮鼓,昔年往复,周而复始。
这家老婆饼店,挂上木牌算是正式开始营生。
两人坐在店外支起的木桌长凳上,中间隔着两碗热气滚烫的豆饧。剩的几个老婆饼被装进油纸包里。
梁刑支着头,看来来往往的路人,难得有这么惬意的时候。
可能是因为在帝陵九死一生之际,武穆竟然一路把自己背回藕园救治,他竟然没有如愿死去,才忍不住想多说两句。
饼摊上,两人就像是偶然坐在一起的陌生人一样,随口就那么聊开了。
“齐樾出征南安前不久,女帝曾给他赐下一门亲事。施家幺女,性情温良,最是合适。”
武穆撑着头,顺着梁刑的话想到了当初那封赐亲的圣旨。
所有人都在祝贺,只有梁刑没来。不过,那时梁文昭已经是肖鹤鸣的僚属了,不来才是合适。
梁刑接着道:“齐樾身死南安后,这封圣旨便算作废。乐人本就非嫡非长,在施家过的很是艰难。哪怕只是出门都会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
“当时,我清剿朝堂的范围太大,波及到了施家。他们学着许仕业的黑招把人送到藕园,乞求放过他们家族。施乐人就是那个时候嫁进来的。同样,施家结党营私的证据也是她给我的。”
武穆:“互惠互利?”
梁刑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施家罪不至死,但是施乐人提供的证据足够株连九族。”
“我流放了施家,是他们自己挺不过苦寒,死在路上。”
武穆:“那你也不至于为了施家献身吧。”
梁刑:“她说她是自愿留在我身边为妾,实际上,我也利用了她。”
“我恨齐樾,看着我娶了他的未婚妻,你说他会不会在九泉之下阴魂不安。他的剑被一个莽夫拿着劈柴,他的妻嫁给他的政敌,他的部下被束之高阁。”
哈哈哈哈,他活该啊!
武穆看着大笑的梁刑,只觉得心疼。
明明做的都是利他的好事,偏偏把自己说的十恶不赦。
施乐人被你照顾的很好,熊阙也是从未改变。
我只看到你遍体鳞伤。
武穆自己甩了左脸一巴掌。
我真不是个东西。
***
潇湘馆收了银子,办事效率贼高。
再加上梁刑现在可是权倾一时的酷吏,统领六部,和丞相平起平坐,谁敢不给他几分面子。
冷莲隔日便被香车宝马送了过来,被谭小鱼安排到施乐人身边。
那几日,阿卜和彭乘风也慕名去偷看南朝最美的花魁。两人被施乐人发现后,特地安排了席位坐下一起听赏。
两个小孩本就没个定性,没听一会就坐不住了。阿卜是因为看不见,彭乘风的眼睛全在他哥身上,谭小鱼就更不用说了,心思全在吃上。
梁刑每日会例行拿着药膏给施乐人上药,陪她偶尔听一两支曲子,然后再离开去刑部从公。
在潇湘馆外面,千金难求的琵琶曲调,在藕园几乎日日弹奏。
但施乐人没有为难过冷莲,常常就是换药的时候邀人过来弹奏一曲。
“施夫人,今日想听什么?”
“今日,大人出去查案了,不会回来。”
冷莲以为对方没有听清,它淡笑着又问了一遍:“那您想听什么呢?”
施乐人避而不答,目光虚虚地看着外面。
门缝呲进来的风刮在后背,冷莲突然间觉得冷,后背上竟然冒出些冷汗。
她自以为是施夫人被夫君冷落,悻悻安慰道:“大人对夫人真的是很好。”
施乐人回过神来,眼神清明:“我困了,今日不必弹了。”
冷莲知趣地退下。
施乐人状似无意道:“这么好的机会,连小风他们三个也出去放风筝了。”
冷莲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还没想明白,她已经手快地把门关上。
这么说,整个藕园除了施乐人就只有她自己。
她为什么要帮我?
藕园其实不大,跟冷莲见过的所有豪宅贵院都比不上。她刚到这半日就摸清了所有布局。
此刻,她来到了梁刑的书房。
整个房间都普通的一眼便可看完。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应该是书桌上的瓷瓶中竟然还放着一串白色风铃花,细细长长地垂下。
这个季节,风铃花差不多已经谢完了,这里居然还养着这么一串。
燕燃让她帮忙找梁刑的罪证,可是找了一圈都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正当她准备无功而返的时候。
一道孩童的声音突然响起:“冷莲姑娘,留步。”
“谁?”空荡荡的书房只有冷莲一人。
“我叫谷宴山,在你前面的罐子里。”
冷莲靠近那个酒坛,看不出丝毫异样。
“你是鬼吗?”
“不是,我是一道罪恶影子。”
“罪影?”
“对,我犯了暴食罪。”
冷莲突然想起燕燃跟她讲过的女帝的懒惰罪影。看来这影子案跟梁刑脱不开联系。
“那你…”
“我在你身上闻到了暴怒的味道。”
谷宴山一句话瞬间把她的记忆带回了潇湘馆那晚。
那时,燕燃突然发怒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熊阙被燕燃从床底拖出来。
这个男人居然躲在冷莲床底偷听秘密,正准备勒死对方的时候,燕燃不知道怎么回事难受地打滚。连地上燕燃的影子也突然变成了字形。
冷莲害怕地不断往后退,房间窗户朝着银河,跳下去她只会淹死。
熊阙抄起桌上的筷子就要插在燕燃头顶。
冷莲下意识扑去箍紧熊阙的手。
“呀,男女授受不亲,冷莲姑娘你快放开我。”
燕燃看着手中突然燃起的力量,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看见自己的影子。
“愤怒”
燕燃无名火起,一拳锤在熊阙腹部。
“别碰她。”
熊阙冤枉:到底谁碰谁啊!
熊阙双臂抵抗男人婆的攻击。
燕燃杀气腾腾,朝死里攻击熊阙。
两人打的房间内的摆设碎了一地,不可开交。
冷莲在一旁劝解:“够了,燕燃。停下…会闹出人命的。”
熊阙被一鞭子缠上脚踝,踉跄失衡跌在地上。
燕燃喘着粗气,手臂青筋暴起,如一头被侵占领地的愤怒狮子。
冷莲不怕死地靠近,温柔地抚摸上燕燃的脸颊安抚。
“没事,没事。你冷静一点。”
燕燃猩红着眼,蹬着她:“我可是为了你,你竟然还让我冷静。”
冷莲的手好似被烫到,整个人被燕燃掀飞出去,撞到了床柱上。
她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力气这么大,燕燃想伸手,却突然从窗外翻进来一个武穆。
燕燃理智清醒了点,莫名盯着自己的影子,站在阴影处隐匿。
冷莲震的浑身发麻,不知道怎么会突然这样。
***
藕园书房
谷宴山:“想起来了吗?”
冷莲茫然道:“被暴怒影子缠上会怎样?”
谷宴山:“暴食罪会越来越饿,我想,暴怒的话,她应该快要失控了。”
谷宴山怕她不能理解,举例道:“我在饥饿时,几乎完全没有了理智,唯一的想法就是进食。你的那位朋友大概率也将会怒火吞噬理智,无差别攻击。就像…就像你们南朝有些家里,没本事的丈夫回到家中,一拳一拳打死自己妻子,仅仅只是为了发泄怒火。暴怒蒙蔽了双眼,他们事后不会惭愧,甚至将过错全都归于对方。”
冷莲苦笑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不也是和那晚的燕燃一样吗?
冷莲:“有什么办法能摆脱罪影吗?”
谷宴山意味深长看着她:“你这话问的让我好生熟悉。”
“说来也巧,你们这些被家暴完的人反应怎么会出奇地一致?你该不会接下来也想跟我解释燕燃有多坚强,多艰难不易,且为人正直之类的话吧。”
谷宴山小小年纪对这套已经见惯了。
暴力是人骨子里的,有第一次,就有无数次。被伤害的人竟然可贱地还在为对方寻找借口。
冷莲苦笑,她好像确实下意识做了跟死去母亲同样的做法。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帮燕燃了。
谷宴山:“我可以帮你,但有一个条件。”
冷莲:“你要做什么?”
“我知道你想找梁刑的罪证,我可以帮你。只要你揭穿梁刑藏匿暴食影子,也就是我。把所有罪恶都推到他的头上。便可以让他万劫不复。”
“但是这个忙不是白帮的。”
“我要你带我进宫。”
“你想进宫?”
“我怀疑我的仇人在宫里,我要为族人报仇。”
“这个交易很划算的,你可以回去好好想想。”
冷莲看着酒坛子上冒出的异族服饰少年的虚影,恐惧地一步步退后,不小心撞倒了桌子上的白瓷瓶。
里面竟然掉出了一卷明黄的布帛。
她扶正瓷瓶后鬼使神差做了小偷,拿走了武穆藏在此处的秘旨。
冷莲来不及细看,谷宴山吞着口水就要飘出酒坛。她慌不择路,跑出了书房。
谷宴山转过影子通过窗户看冷莲逃出藕园。
善良的姑娘啊!拜托,请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