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如果有人问花椰菜悲伤和难过有没有实质,她会肯定地说:有。
它们就像笼罩在她身上的一层细小灰尘,明明看起来那么不起眼,却避无可避地钻进她的鼻腔,飞入她的眼睛。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微微调整了下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要哭的样子,她问西红柿:“你现在还想学做瓷器吗?”
西红柿歪了下头,两年多过去,她已经分不清,那个经常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想法是没有得到的执念,还是她依旧兴趣使然。
西红柿点了点头,无论出于哪种,她还是想的。
花椰菜:“你知道那种长长的锁链吗,它有实体,有虚体。实体禁锢人的身体,虚体束缚人的精神。那些愚昧固执的想法和观念,就是他人强加在你身上的“锁链”。
我们本可以不接受,却一直在无法逃避的被动承受,可那不是我们的错,当我们有选择的余地时,我想我们不应该用自己的自由和所谓的妥协去相抵。”
“医生,你是在鼓励我争取属于自己的自由吗?”
花椰菜:“我不是在以我的观点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的本意只是希望你健康、快乐。不快乐就像慢性病,会在时间流逝中拖垮人的身体,这是我作为医生最不愿看到的事。如果你现在不快乐,为什么不挣脱“铁链”的束缚,去寻找或者去做能让你快乐的事情。”
“哪怕那条“铁链”是我父亲亲手套在我身上的?”西红柿问。
“哪怕他是你的父亲。”花椰菜说,“只要你有完整的三观,能分辨是非黑白,不违法犯罪,不害人损己,能承担所做选择的后果,做一些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又有什么所谓呢?”
西红柿垂眸,似乎在思索什么,片刻后又说:“菜医生,你知道骨头碎裂有多痛吗?躺在床上的那些个晚上,我好像能听到骨头生长的声音,那些声音像蚂蚁一样从耳朵爬进我的大脑。医生,如果你被伤害过,被摧残过,你还会想要坚持最初的想法吗?”
花椰菜看了眼她的腿,“虽然人们常说感同身受,但除非交换身体,或是受同样的伤,否则我无法真实感受你身上的痛处。不过依我个人的性格,我想我还是会坚持的,除非真的无法坚持。大概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西红柿笑了下,“找到我们的共同点了。可是,医生,我的勇气好像离家出走了。”
“不会的。”花椰菜说,“勇气从来不会消失,它只是藏起来了,当你需要它时,它就会出现,给你意想不到的能量和动力。勇气永远不会背叛我们。”
西红柿若有所思地点头,再抬眸时,却被花椰菜身后飘来的树叶吸引了注意。
花椰菜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片大大的树叶缓缓朝着她脑袋旁移动。
花椰菜眨巴眨巴眼睛,取下小棍上插着的树叶,上面写着:菜医生,你忙完了吗?可以把水壶递给我们吗?
啊,原来是片小纸条。
花椰菜笑着朝身后的窗户看去,窗台完全暴露出四人的头顶,一头微微发黄的头发,一个红色针织帽,两个黑色短发。
她对西红柿说稍等一下,接着走到窗户边,把窗户完全打开,就看见四人整齐划一地抬头,四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花椰菜顿时觉得有点好笑,是觉得她们可爱的好笑,“干嘛不进来说?”
蒜薹:“怕打扰到你。”
南瓜:“菜医生,我可以拥有一个水壶吗?”
茄子:“菜医生,我也想要。”
青椒一脸得意,“我不要,我有水桶了嘿嘿。”
花椰菜听她们说了几句才知道,原来她们刚才一直在轮流给黄瓜浇水,可惜只有一个水桶,四个人又过于积极,一个桶根本不够用,青椒和土豆都差点打起来。
花椰菜:那可真是自己打自己了。
花椰菜拿来了烧水的壶,“我明天再拿几个桶过来。”
打发走了十几二十几岁的小朋友,花椰菜满脸笑意地坐回椅子上。
对面的西红柿开口问道:“菜医生,听说您在种黄瓜?”
花椰菜见西红柿的状态明显比刚一进来的时候好,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好,“是呀,你要来吗?”
“我可以吗?”
花椰菜起身走到她旁边,手肘撑在她的轮椅椅背上,“当然啦,有什么不可以的,你要好好养身体养心情。对了,我打算整片干净的地晒羊粪,等下你要来除草吗?”
西红柿:“医生,我好像还在生病诶。”
花椰菜摸着她的轮椅把手,“这个样子出去你会介意吗?”
西红柿“嗐”了一声,“我有什么介意的,别人别害怕就行,啊忘了说了,医生,其实我可以走路的,只是走不利索,坐轮椅是我装的,而且我跟你说哦,我才不害怕出来见人,是我爸觉得我这样有点丢人。”
看得出花椰菜还在纠结要不要维护和她爸之间的医患关系,西红柿忽然站起来,穿上外套就往外走,“憋死我了,出去溜达溜达。”
西红柿这么一出去,外面可算是热闹了,只是主角是花椰菜。
她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一阵惊呼,
“我的天!菜医生把残废都治好了!”
“这恢复时间,这治疗时间,简直是刷新世界记录了!”
“菜医生真是妙手回春啊!我更期待她说的黄瓜治疗法了!”
……
花椰菜:“……”之前怎么没发现队伍里还有潜在的捧哏呐,现在都赶着来送包袱了是嘛,这种事情她现在不是很需要啊喂。
大蒜一脸震惊地走来,看着西红柿的小腿,“你那条腿能动?”
西红柿原地甩了甩腿,“能啊。”
说罢转头问花椰菜,“菜医生,今天除哪片的草?”
除草?!
正在抢水桶使用权的四人冲过来,“随时准备除草!”
花椰菜深沉地缓慢点头,“我现在有当军训教官的感觉了,今天就除那片地吧。”
西红柿没忍住在一旁笑,看见他爹大蒜过来又把笑憋了回去。
大蒜:“医生,你说要给我女儿治疗皮肤的!”
“现在不是正在治吗?着急可不见效,有功夫着急不如把你儿子带出来晒晒太阳。”花椰菜说完就回屋拿了铁锹和靶子送去给除草小队伍了,没再理脸色不好的大蒜。
……
要晒羊粪的地目前不需要很大,花椰菜还没结束看诊的时候,除草的几个人已经回来了。
她们还记得花椰菜说的生水要烧开喝,蒜薹提了一壶干净的水,南瓜和茄子负责点火,把水壶放在燃烧的炉子上后才坐到一旁休息。
天气是有些热了,干了一上午活,几个人都出汗了,额发潮湿,脸也红扑扑的。
那边水烧好了,正好花椰菜这边也结束上午的看诊。
她看着几人对着烧开的水发呆,才恍然想起,诊所只有一个杯子,她把自己的饭盒贡献出来给几人盛水喝,花椰菜也喝了点。
凉白开没什么味道,但在忙完活之后咕嘟咕嘟喝下去还是有点爽的,“哈——”。
不知道喝完为什么要哈一声,总之挺有仪式感的。南瓜几人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仪式感了,现在干完活都开始主动烧水喝了。
西红柿也跟着她们学,边学边笑。
温度正合适,屋里也安静的刚刚好,几人进食过阳光后,不知不觉的,眼皮子就开始打架了,五个人靠着墙,一个人歪在另一个人身上,没一会儿就都睡着了。
花椰菜看着她们欣慰地笑了,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两张白纸,在纸上写上“明天上午休诊,中午十二点未回请勿等待”,随即轻手轻脚地贴到了大门上,办公桌上也放了一张,病人坐到看诊的椅子上就能看到。
花椰菜才走出门口,就发现身后跟了个人,蒜苗问道:“菜医生,你要干什么去?”
“睡不着,出来把羊粪晒了。你不午睡?”
“我不困,我来帮你。”蒜苗说。
花椰菜没再说什么,走到除过草的那片空地,点击系统背包里羊粪,羊粪就凭空出现在了地面上。
蒜苗看到还是觉得很神奇,而这样神奇的事却幸运的被他遇见了,这是他第三件认为自己幸运的事。有个很好很好的妹妹,是他遇见的第一件幸运的事。
“菜医生,我为我之前态度不好向你道歉。”蒜苗扭捏地挠了挠头,“希望你不要介意,也别生我的气。”
他现在是真的很感激花椰菜,自从和妹妹来到这里,妹妹变得爱说话了,比之前更活泼了些,还交到了新朋友,他由衷的为妹妹的变化感到高兴。
更重要的是,花椰菜的出现消除了横亘在他和妹妹之间的心结。是花椰菜驱散了笼罩在他和妹妹头顶的怪病乌云。
一直以来,他都十分担忧妹妹的身体。他们生长的这片土地,虽然绿色遍野,却没几种他妹妹能吃的食物,他们既不认识野菜,也不认识野蘑菇,乱吃又怕被毒死,更不可能凭空种出蔬菜粮食。
他想为妹妹找来些肉吃,却在某次捕鸟时受了伤,妹妹便严厉呵斥不许他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他带来的鸟肉和鱼肉,妹妹更是一口不吃。
饥饿产生的欲望就像无底洞,只有一次次填满,灵魂和身体才会得到平静。每尝过一次新鲜的食物,就会为欲望打开一扇门,门后便是瞧不见底的幽深黑洞。
这是妹妹告诉他的,为了牢牢困住欲望,妹妹便只吃一些寻常可见的果子。
可野果又怎么能补充她身体所需的营养,她潜藏着的旧人类基因不允许她只吃少量果子就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
眼看妹妹越来越瘦,他急在心里,没想到他的过度担忧反而害妹妹说了谎。
她谎称,她的怪病已经好了,那只是阶段性的怪病,并不会长久伴随着她。
自那之后,妹妹连他准备的果干都不肯再吃一个,果干逐渐发黑腐烂,妹妹的身体也逐渐枯朽。
长久以来积累的担忧顾虑让他先一步得了不治之症“空”病。没办法,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谁都不会放弃另一个人,他们只得踏上了寻医的旅途,期望谁能治好他们的病。
于是花椰菜就出现了。这是他遇见的第二件幸运的事。
“啧,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花椰菜捏着麻袋底部的两个角将羊粪倒在地上,“没生你的气,只是希望你们都能更加爱自己。”
花椰菜拎起旁边的水桶,正要去溪边打水,蒜苗抢过水桶,“我来。”
提来水后,花椰菜将水桶里的水泼在羊粪上,又和蒜苗用塑料布将这堆羊粪盖起来,然后把之前找来的大石头压在塑料布边缘,如此一来就等着温度和时间发挥作用了。
蒜苗本想再说些感激的话,却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只说了句:“菜医生,真的很感谢你。”
真的很感谢你带来了希望和种子,让我们知道,枯槁的身体和腐朽的灵魂也能如春日万物复苏般迸发出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