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光的唇角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勾手提溜起一个凡人杀手,丢到鹤声脚下:“不妨再验证一下你的猜想。”
鹤声揪住杀手的衣领,往其脸上一左一右扇了好几个巴掌,终于把昏死的人给扇醒了。
杀手眼冒金星,只听到耳边有人在问:“是不是金玉赌坊的宁老板雇你们来杀我?”
待缓了半霎,杀手逐渐清醒,一张苍白的脸映入眼帘,他当即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不不关我的事。”
鹤声又猛抽了一个巴掌过去,怒道:“举刀杀我的是你们,怎么不关事了?”
“不是不是,是宁家,是宁家赏下重金,让我们杀的你。”
果然,鹤声的猜想准确无误押中在“宁”家,她丢下杀手,起身问玉光:“死人管不着了,活人怎么办?”
玉光说:“好办。”
转瞬,两只神兽凭空而现,脸上还挂着两团红晕。
见玉光后,当康、领胡吓得打颤,纷纷指向鹤声,异口同声道:“是她,是她算计我们。”
玉光睨了他们一眼:“那便将功折罪,把这些活口送去人间界的府衙,妥善处理。”
看到送走的杀手,消失的白骨,鹤声喃喃道:“宁家人没有一个见过我,之所以能够准确获知我的位置和样貌,想必是伪神像背后主使之人所为吧?这么一想,此人倒是无比了解我的。”
言到此处,鹤声灵光一闪,拽住玉光的广袖有些焦急:“我想起一件事,你能先带我回一趟缥缈峰吗?”
“当然。”
玉光一跃千里,带着鹤声落地缥缈峰时,天已渐亮。
鹤声踩进废墟,发现这里竟然有翻动过的痕迹,于是狂奔向另一个地方,用力掀开一块石板,看到被砸的稀碎的木盒子。
她撇开残渣,没有发现想要找的东西,于是开始往废墟下刨,刨到手指被扎出血,才不情不愿停下。
玉光上前:“你要找什么?”
她抬头,这才想起还有个手眼通天之人,于是拽住玉光的袍子,央求道:“帮我找找接骨草。”
那是缥缈峰的镇峰之宝。
玉光不过一瞥,很快答道:“这里没有。”
鹤声丧气坐在废墟里。
突然,玉光大喝一声:“出来。”
鹤声感到背后有一阵风扫过,紧接着两个人掉落在她跟前,瞧身上的穿着,是修仙界其他宗门的弟子没错。
“你们来这儿做什么?”鹤声瞪着两名小弟子,冷冷问道。
小弟子从地上爬坐起来,相视两眼后,同时答道:“路过。”
“路过?”鹤声怎么会猜不到,他们是来寻接骨灵草的,轻笑道,“除了你们,别的宗门也来过了吧?”
两人有些诧异,看到鹤声冷漠的神情,自觉点了点头,随后垂首,不敢再看。
鹤声没想动他们。她曾经不算个好东西,做过仗势欺人的事儿,比谁都明白家破人亡,孤苦伶仃,人人可欺的道理。
如今缥缈峰没了,那些人想来此处捡点宝也正常,可她很好奇:“你们怎么就知道,灵草一定还在这里呢?”
其中一位小弟子飞快答道:“修仙界都在传,缥缈峰的镇峰之宝接骨草还掩埋在废墟之下,这两日很多宗门都有派弟子来寻。”
小弟子说完,被身旁人戳了戳,这才意识到嘴太快,赶忙抬手紧紧捂住。
“那他们可有寻到?”玉光上前,温润而泽。
小弟子听声抬头,见神光四溢,模糊了问话人的轮廓,独独窥见那双可容天地的神目。故双眼圆睁,惊呼道:“真乃神人也。”
鹤声不耐烦,捡了块石子砸向小弟子:“问你呢?”
小弟子“哦哦”两声,顺从道:“无一人寻到。”
*
鹤声站在缥缈峰的后峰,眺望如海云雾中,耸立而出的其它山峰,递了坛她埋藏在这里的酒给玉光:“你知道吗?我以前顽劣,不守规矩,常常溜到人间界去喝酒、赌钱,我爹发现后,就下令禁止我出去,我在宗门内又待不住,就跑来这里喝酒,逗猴子玩。”
她看了眼玉光手中未曾启封的酒,有种回到从前的恍惚感。
一声鹤鸣将她从虚无的幻想中拉回,她失落道:“可惜了,宗门覆灭,酒在,人不在,连猴子也走了。”
“你还活着,只要你能够活下去,缥缈峰就有重建之日,人会来,猴子也会回来。”
鹤声盯着玉光,看了良久。
犹记得第一次见他,他面无表情挖她的坟,说出的话是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惊,那时候的鹤声迫于他身上的威压之气,还不敢这样与他并肩站立,也不敢同他说很多话。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在短短数日内,陪她经历了这么多,每一次危急关头,他都会从天而降。
她想起那个小弟子的话:“真乃神人也。”
鹤声问他:“你真的是神吗?”
玉光还是没有回答。
鹤声知道,有这样通天本事的人,他若不想答,那便是再怎么追问,也是徒劳。
她喝了口酒,岔开话:“我有一个猜想,接骨灵草其实在宗门遇害那天就被人拿走了,而在我活过来之后,有人故意放出消息,引诱其他宗门前来寻找灵草,是不是想混淆真相,借机转移我们的视线?”
玉光把酒还给她:“很有道理,只是你比他们所想的要更加聪明。”
无端听到一句夸奖,鹤声忍不住发笑,豪迈灌下一大口酒,擦擦嘴唇继续道:“其实,我还有一个猜想,只是一直不敢说,不敢去确认罢了。”
“是你的心上人么?”
鹤声惊讶,瞬息后又觉得他能知道也不稀奇,毕竟她心中有道白月光的事儿,在修仙界可是人尽皆知的。
“此前,我一直爱慕天门宗少主储知贞,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而我性子无拘无束,视规矩于无物,缺点一大堆,用我亲爹的话来说,就算他双腿残了,也不是我能相配的。天门宗多大的修仙门派啊,上赶着与他们攀亲结缘的人多了去了,我的确算不得什么。”
望着起伏的云雾,鹤声的嘴角勾勒出浅浅的笑:“可是我脸皮厚啊,别人带着重礼登门都不一定能见他一面,我却能想见就见。你知道我用的什么法子吗?”
“狗洞。”
鹤声噗嗤一声,拍了拍玉光的肩膀:“你说对了,就是狗洞。”
玉光无奈摇摇头。他曾经闲的无聊的时候,也会偶尔观两眼修仙界和缥缈峰的动静,亲眼见她钻了好几次狗洞。如今听她亲口讲出来,倒也十分认同她那句“脸皮厚”了。
鹤声的笑容随着云卷云舒渐渐淡下去,最终彻底消散在山间的清风里。“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回应过我对他的感情。”
她轻晃着只剩一半的酒,思绪渐渐游走开去:“缥缈峰的接骨灵草有枯骨生肉的奇效,他爹几次登门求要,都被拒绝了,只因那是我峰至宝,是修仙界各大宗门尚能正眼看一看我们的唯一压箱宝,我爹断不会因他求了几次就把东西轻易赠出去。”
“可我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啊……”鹤声的眼角滚出一滴泪,“趁人之危,非要逼着我爹拿我与储知贞的婚事为条件,交换接骨灵草。储知贞是储山的独子,天门宗未来的掌门人,他怎么舍得放弃这个可以让他儿子重新站立起来的机会,很快同意这场并不平等的交易。”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鹤声不讲玉光也知道。他从广袖中掏出一方帕子,放到鹤声手中,保持着惯有的平静,直接点破:“所以,你怀疑是因为这桩不平等的交易,才导致自己惨死,缥缈峰被灭?”
“我不可以这样怀疑吗?”熟悉她的人有很多,但她抠破脑袋都想不出那些人能有什么理由杀她。
之所以怀疑到天门宗头上,一是因为她和储知贞之间不公平的婚事。天门宗是修仙界第一大宗门,若当真因此结仇,自是有那个本事灭掉一个排不上名号的小门派。
二是因为,她是在他们的宗祠内找回剩下的记忆的,她的记忆为何会被压在一个空白的灵位下,储知贞可从没有正面给过回答。
如今接骨灵草下落不明,虽然一直有别的宗门觊觎这灵草,但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比天门宗更加迫切地想要得到它。
见玉光一直不说话,鹤声拿酒坛子戳了他一下:“我完全可以这样设想。”
“你可以保留你的设想,但是温鹤声,你必须想办法找到证据证明你的设想。”
玉光转身,微垂着眼看她,神情变得更加严肃认真:“你所面对的是别人为你精心设计的一场大局,无论是修仙界,还是人间界,以你现在的能力,连最起码的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我可以做到我的承诺,但你若选择第二条路,那便要做好迎接万难的准备。”
鹤声手中的酒坛滚落,哐声碰在一块秃石上,一时间酒香四溢,牵人心肠。
“你想好要做什么样的选择了吗?”
鹤声滞了滞,待坛中残余的酒流光后,缓缓起身,笃定道:“我活着,他们便要杀我,可我死了,那便是白死。反正都站在一条烂路上了,我何不用尽全力拼上一拼。”
玉光微不可察地笑了笑,拢在广袖中的指尖聚了一小簇光:“那便再帮你一把吧。”
“什么?”
鹤声方要转身,只觉得背上突然附上一记不痛不痒的力道,紧接着整个人向悬崖扑去,坠入舒卷的云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