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步廊东,吏部衙门。
“今儿个早上,天将明那会儿,我从双柳胡同出去,猜猜我碰着谁了?”书吏道。
“谁呀,神神秘秘的,总不可能是遇着万岁爷了。”攒典道。
“就那个,近来昪都风头正盛的,红玉郎。”书吏道。
“没到天擦黑的时辰,怎么能见着他?他昨儿个不是在梅大人家吗?”攒典来了点兴致。
“你知道的,梅大人昨日专请了顾主事一人到府中做客。我见着红玉郎的时候,人家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捂着屁股呢。”书吏露出坏笑。
“顾主事平日里看着无欲无求的,真的能让红玉郎……吗?”
“我哪里知道,又不是我挨着。”书吏□□一紧。
“梅大人这是想往丰州放个……”攒典做了个手势,示意耳朵。
“听说这红玉郎手段了得,顾主事又没有家眷,等打得火热了,把红玉郎顺便打包带到丰州去,也不是不可能。”书吏道。
攒典摇了摇头,“我看梅大人这算盘没打响,要打响了,你能在街上碰见红玉郎?人那会儿应该在被窝里的。”
“哈哈哈哈你说得对。”
顾原卿今日来衙门是交接公事的。他明日就要启程去丰州了,衙门里的同僚们,说什么都要给他办个饯行宴。下值后,几个他认得脸但叫不出名字的官吏和几个他听过名字但对不上号的官吏不由分说地给他拐到樊楼去了。他们说,顾府君来昪都几个月,若是连樊楼都没上过,算是白来了。这临走前,他们哥儿几个,必须要掏腰包请顾府君来樊楼撮一顿。
顾原卿知道自己的酒量是一杯倒,所以在席间积极吃肉绝不喝酒。但对他来说,只是待在樊楼就让他身体不适。满目的红灯彩绸晃人眼,满耳的管弦丝竹乱人心,满鼻的香脂让人头晕目眩。终于应酬完出了樊楼,呼吸到新鲜空气,他觉得像是逃出了樊笼。
行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稍闲下来,顾原卿突然想到一些事情。欸,他昨日是怎么回去的?好像是有个人给他扶回去的。他脑袋里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马车里,一个人将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腿上,马车很平稳,那人身上的香气也很平稳,似是花香中带着些奶香。然后呢?然后他好像到家了。他是不是砸到什么人身上了?好像是的,那人还挺结实的,耐砸。好像还有个人捏着他的鼻子给他灌一个很难喝的东西。那人似乎是预谋呛死他,给他喂得嘴巴里也是鼻子里也是。是谁呀这人!嗯,然后不知怎的就第二天天明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了。哦对,夜里他好像还听到了些奇怪的声音。
走着走着想着想着,顾原卿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太静了。这条路他之前没走过,但按理来说也不应该静成这样。除了他,路上空无一人。听不见任何人声,也没有打更的声音。
头顶上传来些轻响,像是有人在屋顶行走,但以一个人的重量,脚步声不该这么轻。
“喵呜~”
顾原卿转头一看,原来是只黑猫。黑猫虽肥硕,但身姿矫健,跳走于瓦片之上。
“幸会,猫兄!”顾原卿向黑猫打了个招呼。
叮铃叮铃……
又是什么声音?顾原卿转过身去,看见一个黑衣少年正朝他走来。少年身量不算高,瘦极了,头上戴着一顶不合时宜的斗笠,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张尖削的下巴。月色下,窄细的手腕白得发光。
不过真正发光的是他手里拖着的那把长刀。那刀长得可怕,立起来,从刀柄到刀身到刀尖,怕是跟这少年一般高。叮铃叮铃的声音,正是刀尖在青石板上拖行发出来的。
顾原卿还在疑惑中,那少年就干脆利落地挥起刀子,杀向他。
“喵喵喵喵!”
尖锐的猫叫声把顾原卿从懵逼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他竟侧过身去躲过了这一刀。少年立刻侧过刀刃,横扫过来。
这还能怎么躲?顾原卿准备最后英勇一搏空手接白刃,但手不听话地抖得抬不起来。撕拉一下,一道冰凉划过他的脸。他睁开眼,一片柳叶枪头贴着他的脸,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利刃。电光火石间,利刃与铁面交锋,薄刃欲向前劈砍,枪面死死堵住砍刀。
顾原卿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然后机敏地识时务地爬跑了。他摸摸小心脏,太险了太险了。
原来是前路赶来一人,那人飞来的长枪克制住了少年下砍的长刀。这人成年男子身量,宽肩窄腰,骑着匹黑马。马骏得一看就不是中原的水土能喂出来的,必是漠北塞外所产。来人正是,燕鸣溪。
少年将长刀一翻转,收到背后,退后几步,继而转腕重新将刀子转至攻势朝前,蓄势待发。
一旁躲命的顾原卿都不禁感叹,这少年耍刀子,耍得太漂亮了,人影若惊鸿,刀影若游龙。加油!呸,搞错了,黑马少侠加油!
燕鸣溪并未下马,横着枪,策着马,小步向前,步步紧逼。少年至下而上持着刀,燕鸣溪至上而下秉着枪,燕二进一步,少年便退一步。二人僵持不下,少年率先发起了攻势。他劈刀砍向马头,想要让燕鸣溪摔下马来。
燕鸣溪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紧握着缰绳将马头一偏,少年的刀落空了。就在少年下刀的刹那,他的枪杆重重击上少年的手腕。受了这一下子,少年的手腕剧痛,长刀不轻,刀柄从他间滑落。
少年竟是想要直接握住刀身也不愿失了刀。燕鸣溪眼疾手快地助了把力给刀子打到地上去,然后挥枪直指向少年的喉咙。
少年输了,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刀,见不着面上的情绪。继而他仰起头来,目光直淋淋的,看向马上的燕鸣溪,眼里是既有一股不服输的狠劲,还有一种悉听尊便的坦荡。
明明是对方被枪抵喉咙,燕二的喉咙却忍不住滚动了下。他跳下马,一个手刀给少年敲晕,然后三下五除二给少年绑了。
顾原卿见这边局势已稳定,狠狠捏了把软掉的腿,颠颠跑了回来。
“敢…敢问少侠尊名?这…这是什么情况呀?他是想杀我吗?是不是认错人了?”顾原卿景仰地看向燕鸣溪,问。顾原卿的意思是,我与这少年素未相识,往日无仇近日无怨,是不是你俩之间有什么恩怨牵扯到了不幸的我。
眼前的小白脸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萧佑宁就想派这人去丰州改革???
“锦衣卫,燕鸣溪。我送你回去。”燕鸣溪没有多说,拎着少年的后领给他提到马背上搁自己胯前撂着,然后示意顾原卿上马。走之前不忘用长枪将少年的长刀挑起来带着。
就这样,他们三人,一个是来路不明的刺客,一会儿在昪都为质的世子,一个是即将上任丰州的文官,挤在一匹马上奔往安福坊。
“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苏无逸站在门槛后面,抱着胸。真搞不明白天天家里衙门两点一线的顾原卿怎么和燕鸣溪那活阎王搞到一块了。
“苏兄,你也才回来吗?”看着苏无逸还穿着白日里的衣裳未换寝衣,顾原卿问道。
有没有可能我是见你迟迟未归所以没敢睡觉!苏无逸气不打一处来,默不作语盯着顾原卿。
“苏苏…兄,能不能扶我一把。”燕鸣溪的马太高了,他下不来。
“你是我祖宗。”苏无逸上前来,给顾原卿扶抱下来。
发现燕鸣溪身前还绑着一个人,苏无逸意识到问题不对,质问顾原卿,“发生什么了?”
路上顾原卿很快梳理明白,这少年就是冲着他去的,不然不会刀刀都下狠手,是路过的燕鸣溪救了他。也许是路过。他不想让苏无逸牵扯到这件事情中来,道,“没得事,苏兄,我们回去吧。”
苏无逸不信,伸手要去揭少年的斗笠。燕鸣溪一转马头,调头要走。
“不好意思,这我的人。”燕鸣溪没给苏无逸机会看到少年的脸,策马扬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