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姜昙华并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这位女明星家的别墅很大，大概都能赶得上半个长舟潭的面积了，他住在二楼，女明星住在四楼。平常女明星出去工作他就在家看书，顺便帮着家里的保姆一起买菜做饭。
女星为他请来了最好的家庭教师，平常不忙的时候还会过问他的功课。姜昙华学得很快，也许灰界人的大脑本就优于常人，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年间，就发展出足以与地球抗衡的科技文明。
她还会把他小孩子看待，睡觉的时候给他盖好被子，甚至还会唱歌，女明星就是女明星，唱歌真好听啊，跟在电视上听完全不一样，带着真实的温度。在那些时刻，姜昙华恍惚间感受到了久违的、近乎母爱的温情，让他不自觉地想要依赖。
他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不为她的名利，只为这份难得的温暖。
一切美好的幻想都终止在那天晚上，他洗完澡回到房间，发现她穿着丝质睡裙躺在自己的床上。
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甚至试图用空白一片的大脑为她找补，但当她的手臂环上自己脖颈时，所有自欺欺人的念头都被击得粉碎。
“吓到了？”女星见他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便诱哄着他就范。
姜昙华三两下把她推搡出去，门外传来她不以为意的轻笑与安抚，他才明白，这女人不过因为自己的长相和性格，当成玩物罢了。
说得再难听一点，就是包养。
这件事虽然被按下去，但终归纸包不住火，女星常年活在聚光灯下，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而注意到这件事的人中，恰巧就有姜尧。这位军火商注意到少年，长着与自己兄长极为相似的眉眼时，立即派人展开了调查。
但他也不是那么神通广大，姜昙华是被挑选之后才送往地球的孩子，他自然查不出什么。而且要不是后面姜昙华主动投诚，太空军也被蒙在鼓里。
就算查不出什么，他也肯定，这个孩子是他大哥的亲儿子。
此时的姜家正值多事之秋，几单生意接连失利，老爷子更是日日念叨远在地外星的长子。
姜尧心里非常清楚，一旦老爷子得知长孙尚在人世，必定会力排众议，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接回继承家业。到那个时候，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所以彼时的姜尧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这也是他一生之中，第一次想用“杀人”来解决问题。
可是姜昙华一直生活在女明星家里，无形之中成为了他的保护伞，但是自从离开女明星，重新回到福利院，姜尧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没细想过为什么姜昙华会出现在地球，也没想过他是怎么从地外星回到地球上来的，当时的他只想赶紧把姜昙华给做掉，以免夜长梦多，难以收场。
但是姜昙华有着超乎自己想象的警觉。
姜尧的刺杀计划失败，却不代表着他就此罢手，只是这件事给姜昙华给提了醒，他知道只靠自己是没办法跟这个未谋面的叔叔抗衡的，于是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参军入伍。
他比较幸运，能入职军校的理由跟宋兴琛差不多，都是那一年的报考人数直线下滑。
参军之后，姜尧就算知道他在哪，也不敢再贸然动手了。后来估计是自己觉得无趣，或者是在老爷子故去之后，接管了姜家，要做的事情更多，没有闲工夫在把心思放在姜昙华身上，刺杀行动就此停止。
等到自己终于能腾出手的时候，再想动姜昙华就难了。
这对本不该见面的叔侄两人，却因为一次营救行动再次碰面，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儿子姜浩然要聪明得多。他曾经听爷爷说过大伯一家的故事，甚至利用学校学到的图像处理技术，将爷爷珍藏的照片中，伯父伯母的影像重叠，生成了一个虚拟面容。
年幼的姜浩然一眼就记住了这个长相俊美的青年，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堂哥。
“没想到你的故事居然这么，这么……”宋兴琛怔住，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词。
古嫣同样震惊。她知道的信息本就没有宋兴琛多，只当姜昙华是个父母早亡的孤儿，就算后来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也没想过他竟然如此沉重的过往。
姜昙华扫了他们俩一眼，并不在意，“眼神收一收，说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可怜我的。”
“那你有想好以后怎么办吗？”
姜昙华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在他脑中转了好几天的念头：“我想去先锋队。”
后来他们谁都不太记得这顿饭，在他们当时看来，不过就是平常的一顿火锅，但是这顿饭却是他们在“和平年代”吃的最后一顿了。
姜昙华吃完这顿高热量的食物，回基地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梦里面，他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木卫二，他是混血，本来应该身材矮小的他，不知道是受到宇宙辐射还是基因突变，居然长到比大部分地球人都高的身高。于是灰界人将无父无母无牵无挂的他选做卧底，给还是孩子的他们洗脑。
姜昙华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把属于我们的夺回来。”
什么才是属于我们的？地球？还是地球上的资源、生态环境、生存条件？
他已经记不清楚父母的样子了，尽管他与姜尧势同水火。但是每次从新闻或者杂志上看见他，总想着能从他的脸上发现一点关于“父亲”的蛛丝马迹，或对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回忆“母亲”的容貌。
等到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某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七点刚过，食堂已经有一半的人了。姜昙华独自坐在角落吃着寡淡的卷饼。训练服袖口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几道的束缚留下的伤疤。他被25号的人抓走的时候在训练室，所以“被带走”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就算不跟别人眼神对视，也知道别人的目光一定充满着探索和揣测。
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坐在位置上默默吃自己的东西。
“昙华？”
熟悉的声音打破沉默。古嫣端着餐盘风风火火地走来，古寅将军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旁边的人立刻收回了窥视的目光。
“你好早啊。”古嫣将盘子放在姜昙华旁边，古寅将军则坐在了他们的对面。
姜昙华看见古寅，有些局促，想站起来行个军礼，还没等他放下筷子，古寅先知先觉地冲他摆摆手，“坐坐，在食堂就别讲究这些了。”
“就是，你别怕他。”古嫣伸头看向姜昙华的盘子，“两个鸡蛋，一张卷饼，你吃得好少，正好我今天打得饭有点多了，你帮我解决掉一点吧。”
在姜昙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古嫣已经拨了一大块香葱炒蛋在他的碗里面了。
“没大没小。”古寅无奈地轻笑一声。“你就帮她吃点吧，别浪费食物。”
古嫣的声音和动作幅度都很大，姜昙华知道，古家父女在帮自己撑场子。
“谢谢……”姜昙华眉头剧烈地抖了一下。
“谢什么，我还有一盒牛奶也喝不掉了，麻烦帮帮忙呗。”古嫣直接将那盒牛奶塞在姜昙华手里。牛奶从冰箱里拿出来不久，但是上面因为冷热不均凝结起的水珠已经被擦干净了。
古寅吃了两口，闲聊家常似的，“我之前听嫣嫣说，你想去先锋队，具体是哪一支？”
姜昙华喉结滚动，那块炒蛋梗在胸口不上不下，堵得发闷。他接过古嫣递来的牛奶猛灌一口，冰凉的液体终于将食物冲了下去：“云犼。”
古嫣适时地哼了两声《朝天吼》的旋律。这是云犼队的战歌，是她爷爷古朝城元帅，当年在太空战壕里写的。
古寅看了女儿一眼，“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云犼的盛年期了，我以为你会想去穷奇。”
现在中国的三支先锋特种队，排名是穷奇、梼杌、云犼。
他还没说话，古嫣就坏笑一声，“我说，你该不会是为了拍马屁才这么说的吧？”
姜昙华摇头：“我研究过两只先锋队的作战方式，当年古元帅创建的时候，融合了其他两只先锋队，在战术创新上——”
“我跟云犼的骆庚有点交情，如果你真想好了，等风头过去，我可以推荐你去。”古寅声音压低了几度：“不过你要想好了，先锋队的管理模式自成一套，条件也不如集团军好，还要面对很多难啃的骨头。”
古嫣不说话，叼着一块炒蛋看了一圈四周。
姜昙华站起来，刚才空落落的胃有了食物，现在他的心也有了着落。
“将军。”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我想好了。”
窗外茉莉的香气混着晨风飘进来，让他想起资料里那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古朝城站在机甲残骸上，身后是初代云犼队员，战地记者拍下的瞬间，背景里也开着这样的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