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春与千树长 > 缘聚此间
    “他们好像也在幻境之中,应当是看见了他们的孩子,不愿离开。”

    二人艰难地一步步走向后院关着鲛人沧漓的屋子。

    余修坐在汤池边,慈爱地看着沧漓,施晓则是大步向前,自后方环住了沧漓的肩膀,头抵在他的背上,轻声说:“景儿的音律真是动听,母亲为你骄傲。”

    一颗黑色的珍珠落入她的掌心,施晓见此笑得更灿烂,“景儿有出息了!”那鲛人只是一动不动地垂着头,侧对着门口。长发遮挡了他大半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应时目光如电般紧盯沧漓,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内心。

    应时的水系鉴心之术下,幽蓝灵力将其潺潺环绕。“上善若水,心有所为。水生万物,鉴尔平生。”

    沧漓转头看向门外,眼中波诡幽幽。

    “人们崇敬未知,也恐惧未知,有求于未知。他们明知现今世上已没有神明,却还是为了心中所愿,选择供奉妖族。海妖善恶分明,却也睚眦必报,绝非予取予求之辈。

    在南海时,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兴许是魔族异术,使我能够通过海神像听见他们的诉求。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妖,修为平平,信仰之力只是使我稍稍强大。

    可我并不是真正的神,世事无常,我都力不能及。当他们毁掉神像,毁掉信仰,信仰之力演变成怨恨之毒反馈加诸我身,我便如坠入深渊般痛苦,贪嗔痴念亦使我成为了魔。”

    “这样说来,他一路追寻余修和施晓,不是为重聚,而是为了报复。”花染低语道。

    “可是,为何又要以身试法,不反抗那些折磨,被囚困于此呢?”墨悦看向他毫无生气的面容。

    “为自己赎罪。”杜嘉毅瞥见他身上不曾愈合的伤痕,“成魔并非源自他的本意,他自知犯下的罪,不可饶恕。”

    “是赎罪,也是最后的机会。”应若淡淡道来,“原本正常的供奉只会传递正向的信仰力量,即便不再相信,也只是少了一份信仰,绝不会将恶意传递。

    这供奉的恶念牵系又是魔族的手笔了。他是被供奉的妖,可以听见供奉过他之人的心声。

    如果余修和施晓能不畏强权,哪怕只是在官兵来时阻拦一下,或是去官府为他说情,他也不会彻底无法回头。可是人心易变,久怨成毒。他,也在憎恶如今自己吧。”

    “可怜也可恨。本质上,我和他是一样的,挣扎过,幸而还有机会清醒地活着。”枫崖仿佛透过沧澜,看见了昔日的自己。

    “谁人都不是完美无缺的,七情六欲,难免有些遗憾,想求得圆满。魔族正是利用了这一点,放大人们心中的恶念为其所用。”应时走近沧漓身侧,“水系灵脉被毁,有你的一份力。你下的毒,又如何解?”

    “我落泪而成的珍珠,都是黑色的,那些彩色不过是我鲛人一族的障眼法。珍珠是毒,也是解药。城中之人,但凡触碰过珍珠,便会中毒。将珍珠研磨成粉,配以寻常治风热的方子喝下,便可解毒了。”

    沧漓又在花染不解的目光中说道:“你心思澄澈,心中无贪怨,自然只是一场普通的病而已。”

    “城中那些传言—极光下以手捧珠,心诚则愿达。都是你蛊惑散布的?”墨悦盘膝问道。

    “是啊,人们总是很愿意相信虚无缥缈的东西。”

    “余修和施晓呢?”应若见她二人还没有恢复神智,不由问道。

    “他们早就毒入肺腑了,也许是杀了海横的时候,就被魔族下了毒吧。但这毒我无法解,只能每日给他们用珍珠粉缓解,他们才能正常生活。”

    “你想救他们?”杜嘉毅肃然问道。

    “救他们,也是自救。因着那供奉,我们所中之毒是相通的。”

    应时与应若对视后,点了点头,将灵气灌注于乾元剑中,再将其悬于余修和施晓身前,将二人体内魔气全部牵引至自己体内,归根结底,他们也是为魔所害至此。乾元剑只能剥离魔气,并不能彻底消除魔气,所以应时唯有吸纳魔气一途。

    “以水为引,苦海自渡。醒来。”应时又以引渡之法为二人注入生机。

    片刻后,二人终于清醒过来,而沧漓的眼神也好似焕发出一丝光彩,没有了魔气,做回自己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余修与施晓不胜感激,艰难地讲述着:“毒的来源,自冰层冻土之下。那魔族说这种毒无药可解,我们便是用这毒杀害了海横,却也因此染上了这毒。

    如今,最后的时日,就让我们清醒地赎罪吧。”

    北渊城中,疾病在一夜之间痊愈了。珍珠的毒,终是解除了。温度恢复正常,冰川不再融化。水系灵脉,也因这座城的复苏而恢复了些生机。

    “原来是我。”沧漓长叹,“水系灵脉,原本应由我守护。既是我亲手毁坏,自当由我来承担。”

    沧漓双手结印,闭目轻声吟唱。长发迎风而动,周身被镀上了一层金蓝色的光。守护者的传承在识海中愈发清晰,水波浩淼皆在心中。

    “刚柔并济,万水汇成。”

    “你听见了吗?你的族人,一直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在寻你。”应时见水系灵脉已成,涓涓流淌,润泽苍生。

    “我已经告诉他们,我自安好,不必再寻。”沧漓的神情带了些怀念,“我原本可以同水中生灵交谈,可是被仇恨和怨毒蒙蔽了视听,再也听不见来自远方的呼唤。如今,这样清明的海中灵音,我自当守护好。”

    应时将两枚鳞片还与沧漓,“物归原主。那龙鱼,是你救下的吧。”看着沧漓讶异的神情,应时继续道:“我也是水系灵力,也能与水系生灵沟通。它刚刚生出灵识,它说很感激,以后都要跟着你,你可要好好教导它。

    有灵脉的庇护,你们的毒不会发作,不必太过担忧,等我们找到魔族的罪魁祸首,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自然。”沧漓手中握紧帕中鳞片,目送应时的背影远去。

    “还有,黑色的珍珠值得珍惜,我已将那枚褪去金色恢复本色的珍珠送回长安,做我父亲的贺礼了。”应时的声音远远飘来,却无比清晰。

    六人并未马上离开北渊城,因为乞巧节就要到了,他们不希望在路上匆忙地度过这个节日。当然,主要原因是经过一场疾病,百姓的身体或多或少都还需要时间恢复,他们力所能及地帮助照看、抓药、送药。

    还有一个原因是,北渊城水系灵力日渐强盛,有益于应时此次吸纳了更多魔气之后平心静气。

    自那晚魔气版应时第一次出现后,后来的时日,他又在夜里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只有应时自己知道,应若并不知晓。魔气版的应时出现的时候已是深夜,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睁开眼,透过窗,静静凝望夜色中的世间,也望着自己。眼中有星辰,有万物,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人剑相通,更有北渊的水系灵力,让应时的内心也如灵力一样日渐充盈,应若的妖力也在水系灵力的滋养下日益恢复,二人借此天时地利之际好好地修炼了一番。墨蓝与墨绿色交相辉映,比之极光,也不遑多让。

    七月初七,乞巧节。他们终于有机会放松一下,慢下脚步。

    一大早,花染便拉着应若去买了好多彩色的丝线和银针,回来后和应若在亭中坐下,神神秘秘地关起院门。

    “现在,考验我们天赋的时候到了!听人说这叫投针验巧。”花染兴致勃勃地端来一碗从城中女孩子手中借来的,已经形成薄膜的水,“这水已形成薄膜,针放上去不会下沉。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把银针在水底投影成不同的形状!”

    花染率先放了一根,碗底的影子大致呈一条直线。她微微嘟嘴,“啊!看来我天赋一般,应若姐姐,你来!”

    应若对着光线看了看,隐约察觉到应是与光线角度有关,放下一根,形成一个三角形。“应若姐,还是你厉害!”

    “你再试一个,说不定就行了。”

    花染小心地拿起一根针,又换了一个角度,这次放下后,正好也触碰到了上次放下的那根针,转动之间,两根针的影子在碗底发生了奇妙的变化,逐渐定型。

    “看起来像一朵花!”花染惊奇又惊喜。

    “天赋与实力兼具!”应若笑道,“你是又有了什么巧思,这丝线要绣点什么?”

    “香囊。”花染深呼吸了一下,眼神坚定。

    “应若姐,一起吧?”花染朝着应若俏皮地眨了眨眼,意有所指。

    “好。”心照不宣。

    清晨的光,映照着她们认真的神情,眉眼之间充满期许。

    “应若姐,我还买到了凤仙花,可以染指甲,我们试试!”橙红的花汁浸染指甲,欢笑之间,阳光一般的橙红便凝固了,纤指轻舞,美甲如画,带着沁心的花香。

    花染忽然有些惆怅,兴致缺缺,“姐姐,我是不是变冷血了,遇到一些人和事,总是持怀疑、不信任的态度。”

    “是那些事情本就值得怀疑,而你的明辨是非能力在愈发增强。”应若趁机揉了揉花染柔软的脸颊,“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呢。你看,你就不会随便去疑心墨悦,还有我们几个,对吧?”

    “嗯!”这还得到表扬啦,花染立刻多云转晴,笑靥如花。时光静好,温柔如初。

    北渊城的乞巧节,别有风采。

    五彩灯火与远处的雪山相映成趣,人潮的涌动驱散了远方的寒冷,心中也如夜空一般被照亮、被温暖。放飞的花灯和顺水漂流的河灯,带着祈愿远去,并不过多伤感。

    楼台之上,一对男女演绎着牛郎织女的故事,她们遥遥分离,再相聚,台下已有许多人泪湿衣衫,为这感情的不易与可贵。

    六人原本说着共度佳节,一起走着,渐渐看着看着,便自发地分了开来。应若与应时并肩向前,花染和墨悦在某个路口拐了个弯,杜嘉毅和枫崖则是一同地走进了一家酒楼,把酒言欢,也是开怀。

    街上,花染与墨悦正围着看舞狮和舞龙表演,时不时地拍手赞叹。“看起来好厉害,我们一起学吧!”腾跃之间,神采飞扬。

    应时和应若一路把新奇的糖人、方糕、沙冰尝了个遍。正坐在一家小铺子中,品尝特色美食—油茶面,滚烫的开水冲入碗中,浓郁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沉睡的味蕾仿佛瞬间被唤醒。应时不知又瞧见了什么,留下一句“等我一下”,便跑开了。

    一碗油茶面见底,应若只觉温暖又满足,只听一声,“阿若。”

    回首,是应时。墨蓝色刻着龙形的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露出的眼眸温暖如春。他缓步朝她走来,一手背在身后。

    应时走近,将藏在身后手中的另一个刻着墨绿色树叶样子的面具为她戴上,咫尺之间,一个略低眸,一个微仰着。

    “这是龙神和树妖的面具,是我们的。”

    “嗯。”应若恍惚中回应着,好像烟尘散尽,看见的是过往无数次笑着的相迎,是远方归来的人,也是眼前念念不忘的人。

    千树银花,万家灯火。光影里,往昔今朝,她和他,始终在一起。

    看过烟火繁华,应若与应时携手行至一处石桥上。安静的星空下,一片绿叶无意间被风吹落,轻轻落在应若的发顶,应时轻轻抬手,将那片叶摘下,任它回归大地。

    不觉间,彼此之间的距离也离的近了。对视之间,情意绵长。

    在北渊城的这些时日,应若愈发地感到,应时好像眼中多了些什么。或许是无法遗忘的过往,和无法预知的未来,还有每一个握紧的现在。

    缘聚此间,不离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