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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寒钗折烛

    雨过天晴。

    江流是被一阵诱人的饭菜香唤醒的。她换上了常穿的那件青萝衫,将马尾辫散在肩上,用一根翠竹簪子随意挽在脑后,脚步轻快的往楼下走去。

    “李莲花!”江流的声音透着股明亮的色彩,就像窗外的好天气,“你做了什么这么香?”

    待她转下楼梯,却见一楼的四方桌前坐着两个人。

    李莲花正端着茶盏,对面是一位从未谋面的粉裙少女。那姑娘生得娇俏可人,见到江流时先是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你就是万人册上新晋的天下第一——无名剑江流吧?”少女的声音清脆如铃,“李神医方才还说你正在楼上休息,让我轻声些呢。”她俏皮地眨眨眼,“既然醒了,正好一起尝尝我的手艺?”

    江流怔了怔,默默在桌前坐下。

    少女殷切地为两人摆好碗筷,然后略带埋怨地瞪向李莲花:“你早说江姑娘在,我就备些好菜来了!今日这些都是为你调养身体的药膳,清淡得很,也不知合不合江姑娘口味。”

    江流闻言侧目。

    昨夜昏暗,时间也晚,此刻天光大亮,确实一眼便能看出这人苍白如纸的脸色。

    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随即伸手去探他脉搏,却见李莲花本来搭在桌上的手倏然后撤,避了开来。

    “你!”

    江流重重将筷子拍在桌上。他这幅样子,摆明就是滥用扬州慢不想被她知道!

    粉裙少女见气氛骤紧,急忙圆场:“江姑娘别急!我师兄是乳燕神针关河梦,他诊过脉的,李神医就是受了点伤,调理一阵就好了。”

    江流冷笑。

    她猜那乳燕神针八成在骗她,如果她师兄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又怎会诊不出这李莲花早已毒侵入髓!

    “很好。”江流霍然起身,木凳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既然受了伤,那就好好养着吧!我就不在这里叨扰李神医了!”

    说着大步跨出莲花楼,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不多时,那道身影便再也不见。

    李莲花又一次望向窗外飞扬的尘土久久不能回神,直到最后一缕烟尘也消散在风中,他才长长叹出一口气。

    那少女见李莲花终于有了反应,抱歉的朝他说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唇角牵起一抹勉强的笑意:“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他明白眼前一切皆因他而起。

    就像那颗不愿被他吃下的解药。

    起初只是想她多留几日。

    后来,却是他心生妄念。

    时至今日,他再也不敢以病人的身份去博得她关心。

    人心的贪念,总是如此,得陇望蜀,永无止境。

    “可恶的李莲花!”

    “可恶的李莲花!”

    客栈大厅里响起两道同仇敌忾的声音,正是江流和方小宝。

    在第十一次被告知客栈满员后,江流终于被从二楼探出脑袋的方多病捡了回来,给了她一间天字号上房。

    此刻,两人齐齐坐在大堂里,一边享用早餐,一边控诉李莲花的恶行。

    方小宝绘声绘色的跟江流讲起她离开后,二人在元宝山庄是如何齐心破案,他又是如何因那李莲花的通风报信,被逮回家里。这边江流也简单讲了下金鹏王朝的后续,不过仔细说来这件事并不算完结。

    两人正说着,陆小凤和花满楼带着一位陌生朋友迈进大堂。

    这会儿方小宝突然明了他小姨为何非要如此大手笔的包下整间客栈了。不过若是被她知道江流在这儿,自己却因有事外出而与她错过,怕是要找他麻烦咯。

    几人次第落座。

    陆小凤环视一圈,未见李莲花身影。他略过江流,直接看向方小宝:“李莲花呢?”

    “他啊!”方小宝双手还胸气哼哼道,“怕是没脸来见本少爷,躲在他那破楼里吧!放着这么好的客栈不住,本少爷也不给他住!”

    花满楼听出他话里赌气的意味,温声劝道:“或许李莲花是另有安排呢。”

    “他有什么安排……”方小宝声音渐低,委屈地嘟囔着,“本少爷对他掏心掏肺,他天天跟本少爷玩神秘,什么都不告诉我。”

    江流默默点头,很难不赞同。

    这人从孟津渡那夜过后就奇奇怪怪的。明明可以一起去找霍休,却非要编一个那么蹩脚的理由。明明知道即便发现他滥用扬州慢,她也只会小发雷霆再替他疗伤,却还要那样避开她的手。

    这碧茶之毒后期确实是会坏人脑子,但这李莲花才收下她十年的扬州慢功力,就算天天出去打架也不过是去掉二三,远不至于毒侵入脑啊……

    哎。

    两人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陆小凤看得好笑,有时候他都替李莲花感到心累,这和带着两个孩子有什么区别?

    “说正事吧。”他端起茶盏,唇边笑意未散,“这位是金九龄,六扇门的总捕头。”

    “官府的人?”方小宝皱眉,“官府的人来做什么?难不成也想参加乔女侠的订婚宴?”

    金九龄摇头:“自然不是。不知你可听说过绣花大盗?”

    “略有耳闻。”

    金九龄细细道来。

    按说绣花大盗要偷乔婉娩的订婚礼物,这事儿确实不归他们六扇门管。但此人先前盗走了平南王府的十八斛明珠。若是百川院能将人拿下,他便斗胆沾个光,问问那明珠下落也好回去交差。故而他这次是只身前来,也未曾做捕快打扮。

    江流略一沉吟:“既然如此,该先和阿娩知会一声。毕竟是她的大日子,我不想出什么岔子。”

    “正有此意。”陆小凤放下茶盏,“方多病,你去百川院说明情况,我们几人先去慕娩山庄,之后你再与我们会合。”

    众人点头,各自行动。

    陆小凤料到会有一场好戏,却没承想这好戏竟来得如此突然。

    几人见到乔婉娩时,她正有客人在场。作为此间主人,乔婉娩自然要替两边介绍。

    “这是我的妹妹苏小慵。”乔婉娩笑着看向苏小慵,打趣道,“这是小慵的……意中人,李神医。”

    陆小凤闻言,吓得被自己的口水狠狠呛到,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因为咳得他眼前发黑,还是被“意中人”三个字惊得眼前发黑。

    花满楼想笑不能笑,只得重重拍在陆小凤的后背替他顺气。他虽看不见江流脸上的表情,但想必非常精彩。

    乔婉娩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流转,略显困惑,但仍继续说道:“江流和李神医既是旧识,想必不用我多作介绍。只是不知这三位是……”

    江流怔在原地,她只看见乔婉娩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对方究竟在说什么。

    还是陆小凤最先察觉她的异样,接过话头:“在下陆小凤,这两位是我的好友花满楼和金九龄。说来也巧,我们与李神医也是旧相识。”

    这下轮到乔婉娩和苏小慵面露讶色。

    时间紧迫,明日便是乔婉娩的订婚宴,陆小凤不再寒暄,直截了当地说明了绣花大盗一事。

    乔婉娩略作沉吟:“既如此,我带几位去存放贺礼的偏厅看看吧。”她又转向苏小慵,温声道,“小慵,李神医方才不是说想去院里看看吗?不如你陪他一起吧。”

    苏小慵欣然应下。

    于是一行人也不耽搁,甚至没有坐下喝杯乔婉娩待客的热茶,便又匆匆赶往偏厅。那偏厅与李莲花要去的方向正好相反。

    江流垂着眼帘,沉默的与李莲花擦肩而过。

    陆小凤与花满楼对视一眼,心想这可真是乱成一锅粥了。

    不如他俩端起来趁热喝了吧。

    江流知道乔婉娩和李相夷曾是江湖公认的一双璧人。但那不一样,和苏小慵居然对李莲花有意这件事在江流心里是截然不同的……

    只是眼下还有正事要做,江流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不再去想她心里那么多的难过,究竟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乔婉娩存放贺礼的偏厅无人把守。毕竟慕娩山庄紧临百川院,又是昔日四顾门旧址,寻常宵小哪敢来犯。

    陆小凤倒也见过不少富豪贵胄的藏宝之所,却仍被眼前景象震得眉梢一挑。只见屋内锦盒或大或小,层层叠叠直堆到天井。他四下打量,发现这偏厅处处都是漏洞。若那绣花大盗要盗取星辰镜,最难的一关,怕是要在这堆积如山的锦盒里找到想要的那件东西吧。

    “不知乔女侠可有存放东西的密室?”

    陆小凤指尖轻抚过一只精巧的锦盒,心中已有了计较。

    乔婉娩摇头:“我倒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需要存放在密室中,不过相夷的房里倒是有一间。他的房间我一直保留着,密室应该还能用……”

    陆小凤颔首:“那就劳烦乔女侠找出那面星辰镜,再带我们去李门主的密室一观了。”

    江流听到乔婉娩提起李相夷的密室,也是十分好奇。

    她从头到尾认识的都只是李莲花。至于那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李相夷,她却也只在街头巷尾、酒肆茶馆的说书人口中听得一二,或真或假的流言。

    这时她才恍然惊觉,原来她不曾介意乔婉娩和李相夷的过去,是因为这两个名字在她心里,代表的竟是两个不同的人。

    “就是这里了。”

    乔婉娩在门前停住脚步,像是忆起一些陈年往事,片刻后才伸手将门推开。

    房间里落着薄灰,空气中飘散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气味。

    乔婉娩对这里极为熟悉,不假思索便将众人引至书架前。她伸手转动书架上一只青瓷花瓶,机关声响却从身后传来。本以为密室藏在书架后的众人齐齐回首,只见床榻下方赫然露出一个大洞。

    花满楼忍俊不禁,摇开手中折扇:“这位李门主,当真是……别出心裁。”

    乔婉娩本想跟着众人一道下去,却被江流轻轻按住:“明日就是你的订婚宴,这些琐事不必操心。”她安抚的朝着乔婉娩笑笑,“况且下面怕是积尘已久,你本就有喘症,别误了明日的好时辰。”

    乔婉娩略作思忖,终是点头应下。

    之后江流便跟着陆小凤跳下密室。

    这间密室不大,存放的东西却千奇百怪。陆小凤忙着探查密室是否有其他出口,江流却好奇的打量起李相夷收起的这些“宝贝”。

    一把刻着枯山道人的木剑,一把镶着血红宝石的西域弯刀,又一把刻有曹家堡字样的玄铁银枪,以及一件又一件来自各门各派、各路江湖人士的武器。

    想来都是他昔日的手下败将留下的。

    江流笑了起来。

    原来李相夷竟然是这种性格。

    转过这堆乱放的武器,另一侧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江流打眼一扫,瞥见只熟悉的木盒,盒上贴着张褪色的纸封,上书四字——陈家蜜糕。

    江流吃过这个糕点。

    却原来那李莲花出门第一件事,就是跑来买爱吃的糕点,还不忘给她送去一份。只是时隔太久,她也忘记这糕点究竟是何滋味,只记得很甜,也很好吃。

    待陆小凤检查完毕,他将众人召集到跟前,道出计划:“我确认过了,密室仅此一个出口。”陆小凤的视线扫过金九龄,最后停在江流脸上,“李门主这密室,世上知晓的人怕是屈指可数。我们把星辰镜藏在此处,再大张旗鼓地派人驻守偏厅,定能引蛇出洞!”

    江流总觉得哪里不对。

    随即陆小凤又说:“那绣花大盗功夫诡谲,到时候还要麻烦你这个新进的天下第一在偏厅坐镇了。”

    确实蹊跷。

    但江流未置一词,只是点头应下。

    几人刚回到地面,便遇见匆匆赶来的方小宝,身后跟着百川院的纪汉佛与石水两位院主。

    陆小凤将计划又向二人详述一遍。两位院主倒是十分配合,当即表示会调派人手驻守偏厅。

    临行前,陆小凤特意叮嘱乔婉娩:“那绣花大盗定会选在订婚当日前来。此人手段狠辣,若盗宝不成,恐会对你不利,切莫落单。”

    乔婉娩颔首致谢,目送众人离去。

    待院中重归寂静,一阵难言的疲惫忽的涌上心头。这场订婚宴,自肖紫衿宣布重建四顾门那刻起,就变得不再纯粹。如今又添绣花大盗一事。

    或许,她本就不该应下这场婚事,更不该与肖紫衿……

    乔婉娩不敢再想,只余一声轻叹,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