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之后?”随春生忍不住拔高了音量,即使很快就有所收敛,却还是被人嗅到了不对劲。
“你不知道?”何棠的神色由惊惧转变为怀疑。
当然不知道,她对系统最大的认识就是竭力保障玩家游戏体验,万万没想到这狗系统还会干中途放人进副本这种极其破坏体验的事。
但她还没蠢到对着一个陌生人交代老底的地步。
随春生轻咳一声,熟稔的端起架子:“骤然碰到有些惊讶而已。你说系统曾经给你发放过一个助手的工作详情,里面有记录接下来的发展吗?”
“就是不知道吧。”何棠眯起眼睛,好奇地凑近随春生,“你问这个干什么?有事相求?”
她忽地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算了不重要。实话告诉你,有发展,但是……你懂的。”她比划了个钱的手势,“得收报酬。”
随春生也被这架势搞得有点紧张:“你要多少?”
她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报太高。
何棠倒是随性,扬手指了指自己:“保护我。我在中途进入副本就是为了系统的补偿积分,你保护我活到最后就成。”
随春生不假思索:“可以。”
得了承诺,何棠点开系统面板,复述起工作详情里的话来。
“黑夜消失六分之三的时候,白昼乍现,始即是终。”
?
随春生眨眨眼,有些迷茫。
六分之三?
没记错的话小学不就开始讲分数约分了,六分之三是什么?
……不对。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似的,眼神骤然清明过来。
副本人数减去中途进入的何棠再减去被划为安若阵营的她自己,恰好就是六。
这个说法似乎比之前的还要笼统些,因为它没有明说这三个人是谁。
之前的推测不会要全部推翻吧。
随春生的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前半句话移开,落到后半句上。
“白昼乍现”应该就是献祭成功,至于始即是终……
随春生忽地抬头,眼神落在远处高大的林木之上,其中有一棵格外引人注目。
她倒是刚好有一个地点很符合这四个字。
“跟我来。”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随春生朝着目的地狂奔,她此刻分外想念江敢……的道具。
这个游戏一定有和传送有关的道具,不然做个任务累死累活的两头跑也太坑了。
她一脚蹬在树干上,借力往前猛跨一步,然后骤然刹住脚步。
无他,前方实在是太亮了。
不同于她们来时路上的伸手不见五指,大片的光从前面林木的缝隙中漏出来,亮如白昼。
随春生第一时间想到了“白昼乍现”这四个字,她忐忑将何棠拦在原地,放轻脚步缓缓走近,而后被一只大手猛的拉了进去。
“你终于来了,我们可以开始了。”
安若的刘海变短了,眉毛下不是空洞的眼眶,而是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
她褪去了先前的死板呆滞,肢体动作流畅,面部的小表情和语言的抑扬顿挫掌控的很好,譬如当下。
没得到回应,安若蓦地挑眉,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应该还记得流程吧?”
“当然记得!”随春生回过神来,点头如捣蒜。
“那就好。”安若侧过身后退一步,露出身后的情景。
那是一个围绕中心树木展开的巨大的……法阵?赤红色的鲜血静静在地面凹陷中流淌,上面隐隐盘旋着黑气,大树前是一片不明物体烧完后的灰烬,随春生从未见过这种形式,如今也不好确定这究竟是什么。
她视线向后移,赵彬和王勇被反绑着以一种极其虔诚的姿势跪在树旁,中间还空着一个位置,估计是留给江敢的……等一下,江敢呢?
随春生焦急扫视一圈,却没有再发现其他任何一个人。
所以他们当时并不是被安若带走,而是自己走了?
没道理啊。
“就这么开始吗?”她斟酌着开口。
“不,还差最后一个祭品。”安若笑意盈盈的看向远处,黑色的眼中露出些痴狂,“她已经来了,主动来的。”
?
主动?
随春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怎么会主动来呢,她现在可不一定能打得过安若……不,也许她并不是孤身一人,如果江敢选择了方悯山,那么随春生才是那个独行者。
她定了定心神,看向手中的长刀。
相信队友,他们都可以将常用的武器交付,自己也要给予等量的信任才行。
想通这点,随春生松开了皱着的眉头,她顺着安若的目光看去,因为太黑,很难看清那里有什么。
现在,漆黑之中突然探出了一只脚,然后是大腿、上身、头,几个人依次踏入这片土地。
方悯山不再躲藏在别人的阴影后,而是站在了最前面,在他的身后,随春生看到了选择相信她的段霁羽、刚刚达成合作的何棠以及瞳孔涣散的江敢和李珏。
她两眼一黑,险些站不稳:“你要干什么?”
方悯山:“推进剧情。”
“什么?”随春生愕然。
这个副本的结局走向已经基本成型:献祭成功和献祭失败。
方悯山已经无法通过杀死安若来阻止献祭了,他还要推哪门子的剧情?
难不成他还留有后手?
献祭会成功,但江敢不会死……随春生想到了自己平常看的一些民间恐怖故事。
一个女人被鬼王看中要做新娘,为了摆脱命运,女人给朋友下咒,让朋友代替她嫁给了鬼王。
随春生下意识看向和江敢身形有七八分相似的何棠。
“你找到了她当江敢的替死鬼吗?”
方悯山不置可否:“总有人要奔赴死亡。”
……怎么有人可以把死亡说的这么轻松。
随春生抬眼,出乎意料的,何棠很平静,就连一个特别的表情都没露出来。
她又看向方悯山,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安若出声打断:“您的到来将会拼上仪式的最后一块拼图,感谢您为山神复苏所做的贡献,祭品三号。”
安若一边说一边抬脚靠近他们,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一个——江敢。
但随春生已经无法考虑那么多,动作快于思考、行动快于推敲,她一个暴起,提刀挡在了何棠面前。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和方悯山在一起,但我既然已经答应了要保护你,就绝不会纵容他诱导你去送死。”这话是对着何棠说的。
她如今背对着何棠,看不见何棠的神色变化,自然也无从得知这位中途进入的打扰者在听到这句话后很轻的笑了一下。
随春生就像鸡妈妈保护鸡仔一样挺直脊背站在那,长刀胆大的架在了安若的颈侧。
安若却只是疑惑的歪了歪头,将脸抵在了刀刃上:“你要阻止我吗?助手。”
“人死不能复生,你用情至深难以走出来我能理解,但是你不能、不能去伤害无辜人的性命。”随春生抿唇,“凌云要是还活着,知道你这么做会难过的。”
“难过?”安若拉长声音,重复了一遍。
她嗤笑一声:“和她青梅之交的人是我,和她日日夜夜相伴的人也是我,一个一无所知的外人,有什么资格替她说难过?”
安若掀睫,黑眸中盛满了随春生看不懂的情绪,沉声:“没人有资格替她发表意见。”
刹那间一股不知名的威压覆盖全场,最先受到影响的是随春生,身上一直被忽略的枷锁在此刻终于发挥了用处,它深深地嵌在血肉中,好像要穿过骨缝让随春生粉身碎骨。
随春生紧咬着牙,身上的白衬衫很快被鲜血打湿,血液从每个毛孔中渗出来,不出几秒她就变成了一个血人。
“嗬……嗬……”
口中铁锈味蔓延,她恍惚生出一种气管里呛着的全是血的错觉。
太痛了……
“砰”的一声随春生双膝跪地,她浑身发抖,长刀险些脱手,却在意识到这点后很快将手指向内紧扣。
最有希望救她的李珏和江敢情况不明,她此刻只能自救!
“咳咳……”随春生吐出一口黏腻的血液。
身处游戏里就是好,这么严重的出血情况在现实中可能连10分钟都撑不了,但她的生命值甚至没有被诸怀咬了一口的时候下降的多。
74.9、74.8、74.7……血条缓慢有序的变短,死亡被拉的无限漫长,却也同时为她提供了翻盘的余地,但——
想得出办法这就是绝境逢的生,想不出办法这就是将她凌迟活剐的刀!
“‘没人’?那你怎么能替她决定生与死?你又怎么知道她还想活?”随春生垂目,声音艰涩却铿锵有力,她已经没有抬眼直视安若的力气了。
这句话明显激怒了安若,守山人的指骨鸷曼蜷起,肩脊起伏,鸦睫下神色不明。
她会辩驳回嘴的。随春生肯定的想。
不出意料,安若的声音尖锐响起:“因为她不是自愿去死的!”
“‘不是自愿’是什么意思?”随春生飞速接话,她语速极快,质问的话连珠炮一般吐露出来,“是谁在逼她去死?谁有这个能力逼她去死?邻里、父母、亲戚还是……你?”
安若本就在暴怒的边缘,此刻更是彻底爆发,她倾身靠近随春生,钳住了这个一直试图挑衅的蝼蚁的脖子,手臂青筋暴起。
她就像一只被戳穿面目的跳梁小丑,固执的一遍遍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
肺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随春生努力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是现在!
她从系统空间里取出短匕,毫不迟疑的以一个自上而下的姿势捅穿了安若的咽喉。
安若愤怒的表情瞬间僵硬,然后直直的倒在了她怀里。
威压消失,她得救了。
随春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进游戏时的白衬衫早已变成了红衬衫,周身血腥气扑鼻,她看着安若的脸若有所思:“心理学上有个词叫‘习惯性反驳’,我觉得你就挺像的。”
她不再看这个“反驳型人格”,将目光放在了隔岸观火的方悯山身上。
“你对江敢和李珏做了什么?”随春生直奔主题。
方悯山轻笑:“只是使用了一个你永远都无法得到的道具而已。”
……靠,她最讨厌和这种自视甚高的傲慢狂说话了。
随春生于是不再理会方悯山,转而跟何棠搭起话来:“你知道你旁边的这个人想让你送死吗?”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挑拨一下。
但何棠却没有如她所料的愤怒,而是眉毛下压,露出了一个惊惧的神情。
惊惧?
随春生缓缓转头,正好和脖子上还插着匕首的安若对上眼神。
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她内心疯狂尖叫,然后陡然意识到一件事——威压没了。
不,与其说是威压没了,不如说是枷锁没了,那股一直伴随着她的无名的桎梏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她是反安若阵营里的人了。
阵营改变,意味着她身上现在背的不只有挑衅的仇恨值,还有作为预备祭品的仇恨值。
两相叠加,随春生毫无疑问的成为了在场安若最想杀的人没有之一。
三十六计走为上!
随春生抬腿便想着逃跑,却在这紧要关头被推人了一把,逃跑瞬间变成了自投罗网。
余光里,推她的那个人好像是……何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