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周一。
尘土蒙在画布上。
一切喧嚣与施舍都教他怀疑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生活的意义。
日子是数着过的,有时又是一溜烟擦过去的,嚟殊不清楚,他永远不能拉住时间的末端,自然也摸不清它的规律。
他踩在不平的卵石小道上,慢慢琢磨他的人生。
在这样一个阳光和微尘大肆喧嚣的日子,嚟殊的踩着步子,思索,放任那些尘土披着金光从耳旁撒落。
鸣声不断,可任何一个动静,都拖拽着他,带着他翻涌在虚幻与现实的海岸。
嚟殊觉得,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
这么多年,嚟殊远离人群,攥着可观的积蓄,散希望于高堂大庙,掌控于凡几药膳。妄图用精致与养生来安放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归属感。
让思想归于□□吧。让它掌控吧。
可他觉得自己最近快没有力气了。
药膳已经提不起什么力气去食用了。或者说兴致。嚟殊想,可能,某一天,像今天这样明媚,或者相反的天气,他会这样踩着步子,慢慢走到终点站,来妥善处理长途旅行后的疲惫。
嚟殊的思维弥散,扩散到某种无形的化学物质,掠过混沌的细菌,游荡在开满荷花的池塘,沉在下垂的电线…。
对于他来说,生命是什么。
小道总会走到尽头的。面前有三三两两的人,结伴而行。
这是一个小市场,包子铺已经开张,人们站在它们前面,付钱,获得食物,伴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吆喝,带着满身气力,劈开一天的生活。
嚟殊,是快乐的吧。他早就给自己定下人间的界限,刻下的边线像小学课桌上被开凿的长长的黑河,流淌着孩子的天真和坚韧,而后,融进现在的血肉。
已经是一个长城了啊。世俗无法定义它,也无法定义她。
他今天当然也没有什么胃口,自然,从出门起,就没有带上可以供付钱的东西。嚟殊,似乎是在刻意地挖掉附着在□□上的生机。
他享受着力气流失的感觉,幻想暴雨此刻和自己共舞。
太阳爬到一天的最高处,那么热烈,带着漫布的绿叶,晒干孩子们伤心的泪水。
“你实际上是没有办法一个人自学的,你的学校是一个丰富的社交环境,是一个复杂社会关系,你需要这些,你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没有办法接触到…”一个年轻人抱着手机路过嚟殊身边,声音开的很大,于是这平铺直叙的语气也一并闯进大脑,带起战栗的冷。
啊,就是这样,如此无聊。嚟殊用余光撇着,看着那位年轻人抱着手机蹲下来,遮住长椅上一撮阳光。
声音远了些,断断续续,“实际上,我已经休学一段时间…我在家的学习效率比在学校要好…很多大学,考研,考博的的哥哥姐姐…自习室,我有这样的信念…”
这声音带着朝气,跳跃在高高洒落的光下,藏起未言的黑。
即便过了很久,久到嚟殊已经快忘记,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仍旧对褪色的学生时代有所保留,起码,并不像瓷砖上被抹干净的色块那样干脆。
“我要请假。”少年的他站在从小窗里撒进来的月色中,看着面前的中年人。
“都多少回了,怎么,请假这么有意思?”中年人脸上没有被岁月蹉跎过的痕迹,臃肿的身躯,高个头,站在那里,像黑海一样,藏起喜怒。
小少年感到烦躁,这烦躁没有来由,与其说是哪一件具体的事情所造成,不如说是一堆碎石的挤压,于是连喘口气都要带上紧缩的眉毛。
“我要请假,老师。”嚟殊阴郁的心情被压在皎洁的月光下。三三两两的老师朝这边看来。
“呵,随便你。你这么想出校门,以后干脆别来了,浪费谁的时间呢。呵呵,真不知道你活着有什么用…”中年人从牙缝里面露出几声嗤笑,砸在地上。
“老师,我没有从你这里求一件东西,你也没有施舍,所有事情都是我自己的,学习也是我自己的,当什么样的人也是我自己的。”他撩起眼皮,盯着中年人,“你没有任何立场,站在这和我说这些,不论是出于你高高在上的姿态,还是愚蠢的规训。”尽量平静地表述完,少年转身离开,不再管背后气急败坏的冷眼。
至于明天,鬼管它。嚟殊迫切地想离开这。他穿行在喧闹”的教室,拿走自己的书包和课本,一路都在安抚自己的不平,即使它要破开血肉。
四周安静了一瞬,而后再喧哗。同学们笑笑闹闹,投来或羡慕或厌恶的目光,嚟殊却也不再管了。他想喘气。
平静地,起码看上去是平静地,收拾完书包,带上作业。少年直起身,要离开,同桌投来好奇的目光,他看到了,仍旧默不作声,他现在心情很差,找不到着落的差。
他离开了窥探的教室,穿过被月光胁迫的绿叶,宽阔的小广场,心情却突然开怀起来。“这可难得啊。”嚟殊散乱地想。
不平静了,甚至是带着戾气的脸上掉下几颗雨滴,相反,他却明媚起来,没有来由地开心,影子驱散讨厌的冷色,他感到一种掌控感,一种气力,掩埋的气力即将冲破这些摩擦和冲突,迫切地,想要给他展示出什么。
校门外稀稀拉拉地站着几个人,嚟殊熟练地拿出字条,上书请假条,再书看病,班主任签字,潦草的几个字,也带出冲出面前排排尖刺的气力。
门卫是个大爷,被玻璃上的声音敲醒,抹开困倦的眼皮,看到是一个年轻人,再看看他手里潦草的假条,想也不想,藏起来喜怒,变成咆哮的黑海。
骇浪打向他。带着隐隐的势在必得。
嚟殊感觉到,自己的心情更糟了。他有点发晕,还想发疯。他不想再理会狂吠,他只想,离开这里,以文明的方式,在这所,传播文明的学校,杜绝体罚的学校。
“你的班级,年纪,叫什么,现在规定,必须找你班主任,叫你班主任下来!”门卫大爷隔着打开的玻璃瞪他。
嚟殊不再想管,他踩着凹凸不平的栏杆,妄想跨到被尖刺阻隔的另外一个世界。
感到更畅快了啊,凉风绕着他转圈,也驱不散突然涌出的鲜活,和带着燥热的坚韧。
门卫咋呼地大叫,嚟殊就这血渍,转身,终于对着大爷礼貌地鞠躬,“我去看病,班主任不给请,有什么事,您找他。”便头也不回地拐开,书包也一跳一跳。
“假如我只剩三天光明…”嚟殊哼着现编的旋律。他在这个年纪,隐隐感到自己有超乎同龄的感知,幸运的是,还有似乎与生俱来的强大自我,一种随时预备着的调节。似乎总能够在风雨摧毁自我之前,重建自己。
不幸运,也很幸运。
少年一路冲回自己的家,父母留给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