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帅的女儿吴美芝几年前远赴欧罗巴读书,前几天特意赶回保定给老爹祝寿,结果带回来的消息差点给老爹气死。
她前阵子找了个洋人男友,回来就跟爹娘说要外嫁。
吴大帅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就这么嫁出去,三五年都未必能见上一面,当场就拒了。
吴美芝赌气离家出走,又被抓了回来,吴大帅把她关在房间还不放心,就让柳缇这个警察署署长亲自看着。
于是,柳缇的活儿从“陪张参谋长玩”换到了“贴身保护吴小姐安全”,这一来更加不敢怠慢。
柳缇也气啊,他都好几天没去谢班主那儿了,一天天心急火燎的,就忍不住变着花样劝吴小姐,希望她能回心转意,自己也好早点恢复自由身。
吴美芝遗传了老爹的脾气,气性是真大,亲爹的寿宴都不去参加,柳缇也只好守在她门外。
这还有头吗?
他仔细琢磨一番,去敲了吴小姐的闺房门,假装跟她拉家常。
柳缇说:“小姐,洋人吃那东西咱也吃不惯,你要在那边待一辈子,那不是活遭罪吗?”
吴美芝说:“不啊,我吃得挺习惯的!”
柳缇说:“小姐,听说洋人身上臭得很,毛还多,咱也不是养猴子,要那玩意儿干啥呢?”
吴美芝说:“你再敢这样说我的汤姆士,我就撕了你的嘴!”
柳缇说:“我看小姐对汤先生也是真爱,大帅那边你来硬的肯定不成,不如搞个迂回脱身法?”
吴美芝问:“怎么个迂回脱身法?”
柳缇说:“咱保定城青年才俊也不少,今天大帅寿宴来了不少人,你出去瞅一眼,看哪个顺眼,回头就跟大帅说看上他了,你们欧罗巴不是都时兴那个什么……自由恋爱么?你就说,先相个亲,然后恋爱试试,等大帅放你回欧罗巴,你就来个信,说两人不合适。”
吴美芝说:“柳哥你真聪明!”
柳缇说:“但有一点啊,小姐,老柳我一番好心,你可别不小心把我漏出去,到时候大帅非得毙了我。”
吴美芝说:“放心吧,不能,咱们赶紧去吧,一会儿寿宴都散了!”
俩人到前院的时候,刚好轮到陈唐九侃侃而谈。
吴美芝一眼就瞄中了他,隔着门打量了一番。
一米八五的身高,五官长得都挺好,口条也利索,喜欢这么个人不算跌份儿。
关键是,一看就个趋炎附势的主儿,容易摆弄。
吴美芝说:“就他吧,回头我跟我爹说说。”
柳缇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今天一早,吴美芝就跟吴大帅说了。
对吴大帅来讲,只要女儿不远嫁重洋,现在就算说喜欢乞丐八成他都能考虑一二,于是点了头。
柳缇赶忙自称认识陈唐九,主动请缨说媒。
听完,陈唐九傻眼,总觉得浑身刺挠似的。
“柳爷,这不成吧?”
“有什么不成?反正她过俩月就走了,你哪怕演演呢?到时候你被甩了,大帅觉得对不住你,肯定得给你好处封口补偿啊!”
陈唐九仔细一琢磨,还真的是。
他迟疑地问:“那,吴小姐对我会不会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柳缇伸出拇指和食指,用食指指尖在拇指指肚上掐了一小节。
陈唐九脸都绿了:“就这么点儿?”
柳缇想了想,又把指尖往下挪了挪:“可能还要多一点儿。”
也太掉价了,打发要饭的呢?
陈唐九酸脸,掉头就要开门下车。
柳缇忙拦他:“哎哟小九,就当帮哥哥个忙!哥哥就问你,要钱还是要脸?”
就算陈唐九不开腔他也能看得出,他选了钱,于是得意地眯起眼:“我跟闵老板说完了,他店里有现成的西装,过去给你改改尺寸,跟吴小姐约的下午三点,到时候你好好表现!我警署有事,就不奉陪了!”
陈唐九别别扭扭的:“那说好啊,柳爷,我这纯是为了帮你!”
说话间,黑漆马车停在锦绣布行门前,陈唐九跳下车,一头扎进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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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唐九借引子溜了,秤砣和宁宁看出三火气不顺,一起躲去偏院干活。
他一个人在院子里玩木将军,渔线在他手里像有生命,木头人也跟着活了。
“三火,三火——”
苏行跑进来时,木将军正爬到树顶代三火逗猫,没等他看清楚什么情况,三火食指一松,木将军“哗啦”落回地上,摔得乱七八糟。
苏行奇怪地瞥了一眼,立马上去牵他的手腕:“快走,跟我走!”
口气跟方才的柳缇如出一辙,脸上的兴奋劲儿都快把三火的冰块脸给融化了。
“干吗?”
“快快快,咱看热闹去!”
“什么热闹?”
“小九去相亲啦!咱跟闵老板去围观!”
三火眼梢一挑,再什么都没问,就跟着走了。
陈唐九相亲的地方定在吉多林西餐馆,离锦绣布行不远。
三火和苏行到的时候,闵老板已经选好了座位,跟陈唐九他们就隔着一张镂刻西式花纹的矮屏风。
陈唐九能看到他们,他们也能看到陈唐九。
他穿着一身草绿色的条纹西装,像只绿豆蝇,但别说,这套衣服显得他宽肩窄腰身姿挺拔,而且眉宇间还多出几分书卷气。
吴美芝唇红齿白皮肤也好,是个美人坯子,她今天穿着西洋人的蓬蓬裙,脖子上的金项链比手指头都粗,上头坠着好几样宝石,连着蝴蝶形胸针随着她的动作晃得人眼晕。
三火朝他们冷冷一瞥,随着苏行落座,端起侍者送上的柠檬水,一口喝光。
本来陈唐九跟吴美芝谈得挺投机,别的不说,这位欧罗巴回来的大小姐还见多识广,谈吐大方,很讨人喜欢。
可等三火跟苏行一进来,他立刻结巴了,好像凳子上冒出了钉子,扎得他扭来扭去,连说话声都小了。
四周骤然冒出的凉气儿把闵瑾砚和苏行冻了个哆嗦。
苏行搓了搓胳膊,还傻乎乎地问:“怎么这么冷啊?”
闵瑾砚看出三火不对劲儿,觉着今天就不该叫他来,硬着头皮没话找话:“三火,你吃了吗?洋人的牛排挺好吃,尝尝?”
“吃了。”三火冷冷吐出两个字。
“那给你叫个沙冰吧?你不是喜欢吃凉的?”
“不吃。”
得。
闵瑾砚挥挥手,把侍者打发走了。
西餐馆里流淌着悦耳的钢琴声,每个客人都是一副矜骄模样,很装,这桌的仨人跟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们只顾竖起耳朵听陈唐九和吴小姐天上地下的胡聊,眼看吴小姐笑得跟花儿似的,明显特开心。
闵瑾砚一回头,看到三火正在折纸,而他面前的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了一排白白胖胖的小耗子。
他先是一愣,而后用颤巍巍的声音叫了句:“三,三火,别……”
三火撩起眼皮,闵瑾砚仿佛看见一把蒙着寒霜的刀子朝自己扎来,猛地捂住嘴,把后面的话给按了回去。
他看着三火把桌面上的纸耗子从头摸到尾,手过之处,耗子们“呲溜呲溜”地顺着桌腿爬到光滑的乌光地砖上。
苏行余光看到有东西在动,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大群灰毛大耗子,还没等尖叫出声,就被闵瑾砚捂上了嘴。
他早有预料,出手极快,苏行喉咙里的音儿没能发出来,硬是给憋出了两滴眼泪。
虽知道三火本事大,但苏行没见过他动手时候的样子,所以也可能是吓的。
他是没发出声,隔壁的吴美芝却“嗷”一下跳起来,拎着小包包连踢带蹦,根本拦不住耗子往她的大裙摆里钻。
陈唐九上脚帮着踩,但耗子太灵活,他又不是猫,根本治不住。
吴美芝叫着救命,周围两桌客人反倒躲得远远的,几名侍者拿着工具过来帮忙,也是打不到,几个人对着围在吴美芝身旁的老鼠束手无策。
一只爬到她腰上的老鼠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再也受不了了,大哭着狂奔出西餐馆,带着十几只老鼠一起冲上街面。
闵瑾砚:“……”
苏行:“……”
陈唐九看看一脸苦相的两位好友,又看看淡漠不语的三火,明白了。
惹祸了呀?
他灵机一动,冲餐馆老板吼:“你这餐馆怎么有老鼠!吓到吴大帅家的小姐了!”
一听是吴大帅家的小姐,餐馆老板刹那间满脸土色,慌忙摆着手:“不不不,不知道哇!这不可能啊!贵客,不信你去后厨看,我们的餐馆很干净的!”
苏行推了他一把:“看个屁啊,你还不赶紧去大帅府登门谢罪!”
闵瑾砚也站起来:“就是,我们小九正跟吴小姐相亲呢,你们真是坏大事了!”
老板连连说着对不住,把这满天神佛送出门去,开始琢磨怎么登门赔罪才死的好看点。
几个人默默往布行方向去,三火突然拐了个弯,回家了。
陈唐九赶忙朝闵瑾砚打了个手势,小跑着跟上去:“三火!”
三火停下脚步,从头到脚打量他,冷哼一声,嘲讽一笑,搞得他直冒冷汗。
“腰不疼了?”
“还,还有点!”
三火点点头:“腰疼倒是不耽搁跟女人聊天。”
陈唐九赶紧狡辩:“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柳爷让我假装跟吴小姐相亲,是为了替她脱身,哎呀,这些说来话长,我跟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三火冷冷回眸:“你跟她有没有,跟我有关系吗?”
陈唐九愣住,怎么捉摸,这话里话外的滋味都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