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云墟国煜城的迟府世代经商,富甲一方且声望颇佳。大富之家亦如普通百姓之家一样过着琐碎的生活,但这琐碎的日子即是每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且终将拼成每个人的命运画卷。
她只有“十三”当作名字,院卫当作身份,再无其他。他是这个享有百年基业家族的二少爷,二人在这点滴的相处中互生情愫,她愿吞咽苦楚只为与他并肩,他愿冲破禁锢只为与她相守。“世皆无常,会必有离;勿怀忧恼,世相如是。”裹挟在人间,凡人都难逃人生八苦,她与他终需双向奔赴,才能换得人间一对白头翁。
正逢迟老夫人的古稀寿辰,命运画卷从此开启。寥寥人物,琐碎生活,等几个冬去春来后,才恍悟,每个人都己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以手握得住的,以己能找回的,皆是不曾真心离去的……
第一章
此时正是春日好时节,云墟国北地煜城的迟府内春意萌动,丫鬟婆子的衣衫渐薄,颜色斑斓。因迟府老夫人七十大寿,这一园子的喜气洋洋,让人直觉暖阳日盛,草木欣欣。
迟老夫人虽己古稀之年,但面色红润,耳不聋眼不花,眉毛虽己稀疏,然两眼有炯炯有神,眼角和脸颊皱纹深浅不一,却显得眼中的神采更有一种慈眉善目的面相。迟老夫人身形圆润,手持嵌绿松石象牙兽头手杖,此刻正被众人簇拥着笑意盈盈的站在园子里看着丫鬟婆子们收拾各色贺礼。迟府几代从商,百年基业,在北地颇具声望,迟老太爷在世时又乐善好施,几十年的商海沉浮倒又留下个江湖侠气的名声,迟老太爷结交了一批侠肝义胆的江湖人士,使得这份家业因着江湖名声而免被别人觊觎,传至迟老爷手中时,迟府的生意己遍布北地。迟老太爷一生只有迟老爷一子,名迟敬,还有一女,名迟莘,迟莘在老太爷在世时己嫁到了与北地一江之隔的淮地景家。
迟老夫人过寿的寿礼早己堆满了前厅,堆满了库房,今日仗着天气好,众人将贺礼规置至小园子中,挑挑捡捡时说些应景的话哄老夫人一乐。
迟家家规不得娶妾纳小,迟老爷与迟夫人宗氏一生恩爱,但膝下也只有二子,长子迟臻,次子迟霁。眼下兄弟二人也都来老夫人处请安。看见自己的两个乖孙子,迟老夫人眉目弯弯,赶紧叫二人到身边来。这二人虽为亲兄弟,但两人长像却不甚相像,二人一样的身材挺拔,肩宽腰窄,但迟臻的身量比迟霁略宽些。迟臻肖母,浓眉圆眼,嘴型宽大,一张棱角分明的方脸,举手投足间如清风朗月。迟霁更像其父亲,一双眼细长,眼神温润,嘴唇略薄,面色微黑但透着康健的红润。
“给祖母亲请安。”
“给祖母亲请安!”兄弟二人一齐向迟老夫人说道。
“快起来吧,来看看,你们若有喜欢的,挑几样拿去玩吧,白白的搁着,再好的东西也没什么用了。”
“都是孝敬老寿星的,我们怎好拿,祖母还如小时候一样惯着我们。”迟臻笑着答道。
“再大也是祖母的孙儿,什么时候都是小孩子。”老夫人一手抓着一个孙儿的手,边走边说道:“这些个东西我倒不稀罕,要是你们都能立马的成亲,那我才是真的开心。”老夫人边说边笑了起来,好像重孙儿们己承欢膝下。
迟霁故意虚搂了一下老夫人,笑道:“祖母说的极是,哥哥真该娶妻生子了,都这么大了,还让长辈们操心。”
迟老太君用手拍了一下迟霁,笑道:“你别调皮,你只比老大小两岁,也该成婚了,别在这混我。”
迟臻也赶紧说:“这事儿就别兄友弟恭的了,二弟有相中的姑娘,尽早给母亲说,早点过门也好。”
迟霁刚要张嘴,迟老夫人却说道:“老大说的也是个道理,得给你们的娘说,干脆一起挑两家吧,你们两个谁能先成婚还真没个定数。”
“好,好,都听祖母的。”迟霁用眼光一瞥迟臻,迟臻也附和着说“祖母说的极是。”
迟老夫人看了看二个孙子,哼了一声,“你们两个,一惯的哄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兄弟二人少不了又多哄了祖母几句。直到迟老夫人被哄得喜笑颜开,也站得疲累了,才让兄弟二人出了小园子。
迟霁出来后,穿过府中游廊,往一处偏院走来。这处院子是府中护院的住所,平素不当值的护院都歇在这里。院子由两三层房环套而建,里院东侧还有一个侧门,内有几间屋子单独相连,是府中仅有的两个女护院所住。
迟霁知道今天秦叔休沐,所以径直来到了院里。秦叔本名秦长泽,五十余岁,中等身材,五官平平,蓄了不算长的胡须,此人初看并无特点,但就是这样一个看着人畜无害又长相平平无齐的人竟管控着迟府几十个护院己整整十五年。秦长泽其人豪爽坦荡且公正不阿,府内人都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秦叔。
迟霁一进院里,秦长泽正在躺椅上半眯着,小几上还放着一个老旧的手把茶壶,水还温热着。“秦叔,”迟霁笑着喊了一声,秦长泽一睁眼,看见是迟霁,起身说道:“春天的阳光真是好呀,晒得我都想发芽了。”
“人随春好,春与人宜。”迟霁说着微笑着坐在了旁边的小椅子上,“今天来又打扰您歇着了。”
“为着老夫人的生辰吧。这次老夫人做寿,各地商号、江湖帮派都有来祝寿的,鱼龙混杂,府里护院的眼睛得亮一亮了。”秦长泽说道。
“是啊,咱们府里一向与人为善,做的生意也都是正经生意,并无那些腌臜事儿,可但凡做生意,难免得罪人,这些年虽然府里太平、生意和顺,但背后又躲过了多少算计,花费了多少银钱。”迟霁说着话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吃着,又接着说道:“离正日子还有些天,但己有外地赶来的,这些天我算着,等人都到齐了,恐怕咱们人手不够。我跟大哥商量了一下,想请您出面再雇一些人手。”
秦长泽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几天正在琢磨这事儿,咱们家的十三是沧澜山庄的嫡传弟子,沧澜山庄的弟子个个武艺高超,这些年山庄弟子遍布南北,不论是受雇当护院,还是从军上战场杀敌,没有孬货。我跟山庄的庄主有点旧交情,当年他能让十三跟我进府当护院,我现在再找庄主雇一些弟子帮帮忙,应该能成。”
迟霁:“这样最好,虽说山庄的弟子有银子也难请,但您老出面,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成了。”
迟霁说着就站起来掂量起院子里各色的花草,笑道:“秦叔,这满院子的刀箭棍棒还种这么些花花草草,还真是别具一番风味,有点一边菩萨低眉,一边金刚怒目的境界了。”
“还不是十三那丫头弄的,每天回来就是种花种草,这里外的院子就没有块清凉地儿。唉,说到底,终归是一个姑娘家。”秦长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当年因迟府想着有个女护院进出后宅方便,特意让他去沧澜山庄花重金请来了十三,一眨眼的时间,十三跟着秦长泽来至迟府已经三年了。
二人正说着话,进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正是十三。她木簪束发,并无头饰,穿一身青色衣裤,黑色短靴上绣着暗色祥纹,手拿一把长剑,剑首缕空雕双鱼,剑柄软皮包裹。她下巴稍尖,一双杏眼中黑色的瞳孔好像雨后睛天,笑时天晴山翠,怒时似有雾吹过,看不见颜色。鼻梁微高,鼻头略弯,唇似桃心,虽未施粉黛,但两颊绯红,不似闺阁女子一样的柔美,但举足投足间却另有一番美丽。
十三进来,先向迟霁颔首,“二少爷”,然后对秦长泽说道:“我好像听见您老又背后说我呢?”
秦长泽笑笑,说道:“十三丫头,过几天估摸着你就能见着几个同门了。”十三先前听秦长泽念叨着人手不够的事,猜应该是又要从山庄请护院来帮忙了,能见着同门自是高兴的事,虽出来几年,但从小在山庄长大,山庄即是家,同门似手足,这还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来了也住咱们院里吗?我提前收拾收拾吧。”十三问道。
迟霁对十三说道:“我叫嬷嬷们来收拾吧,十三姑娘想起什么告知她们就是了。”
十三微笑着对迟霁说道:“多谢二少爷了”。
迟霁转过头打量着院子里的花,问道:“你种的这些个花草许多是我没见过的,是咱们北地的吗?等到夏天的时候,这院子里的景致应该比小园子里的更耐看。”
十三站在离迟霁几步之遥,说话间并未再向前靠近,此时她也打量了一下这些花草,说道:“哪能比得过小园子的匠心,我只是胡乱种着玩的,有些是我从山庄带来的种子,适宜咱们北地的气候,原来在屋子里育着,今年开春我就把它们移到了院子里了。”
迟霁问:“都说沧澜山庄的景色堪称一绝,想必定是有些珍品了。我在府里的后山上叫人弄了一片园子,专植各色花木,你见着了吗?”
十三:“那天去看了,都是好大的根苗,桃树、杏树、梅花树,还有一些我也不认得,那里一年四季定是美景不断了。”
迟霁微笑着说道:“嗯,还需几年的时间才能成型,你喜欢这些东西,闲时跟着园林师傅一起摆弄着玩吧。”
十三道:“好,我正好学一下艺。”
迟霁说罢,向秦长泽说道:“秦叔,那就拜托您了。”
秦长泽站起来,回道:“放心。”
十三向外送迟霁走出院子,迟霁又回头向十三说道:“你排第十三,所以叫十三,那你的同门是不是都是这样起名字叫着?”
十三笑了一下,“并不是,我这一辈我排第十三,我是师傅在外面捡回去的,无姓无名,所以从小也就叫开了,其他师兄弟自有名有姓的,不全像我一样。”
迟霁了然,然后又觉得自己这一问有点冒失了,脸上就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一时想不到该怎样安慰一下十三,十三看出了迟霁的窘态,说道:“能长在山庄己是幸事,叫什么、从哪来我也不甚在意,叫十三也叫得习惯了。”说完对迟霁微微一笑,迟霁也微微笑了一下,二人点头别过。
每次与十三说话都让迟霁有一种莫名的愉悦和安心,回去的路上,他又不自觉的微笑了一下。他自觉真是莫名其妙,便摇了下头,接着忙去了。
十三回到院中,秦长泽还在喝着茶,他看了看十三,笑着说道:“你跟二少爷倒还能多说两句话,这才是你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看十三只低头摆弄花没有搭话,秦长泽叹了口气:“我真是老了,怎么如同老妇一般。”
十三抬头冲秦长泽微微一笑:“秦叔,您不老,就是嘴碎了。”说完,二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