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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摔进泰晤士河

    距离亚瑟上一次把腿摔断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这个时间久到亚瑟现在完全没有耐心让医生把他的脚踝用支具固定,并且宣布要等它消肿才能做手术。

    这一个日期,最早也得是星期四。而今天是星期一。

    “没准在手术之前,我就康复了。”

    英格兰在病床上振奋地说。

    他的双颊由于饮酒过度显得红扑扑的,绿眼睛润润的,湿湿的。

    他的秘书霍华德继承了祖先的优良传统,在英国每次从坑里爬出来时都尽职尽责地伸手拉他一把,这回也不例外,当亚瑟·柯克兰在酒吧狂饮威士忌的时候,霍华德在自己的床上安然入睡,当亚瑟·柯克兰冲破贝尔法斯特号博物馆夜间并不牢靠的安保爬上桅杆的时候,霍华德正在做一个美梦,当亚瑟·柯克兰高喊着“大英帝国万岁”却脚滑掉进泰晤士河的时候,霍华德翻了个身。

    当亚瑟·柯克兰凭借自己优秀的泳技挣扎上岸的时候,霍华德还在睡觉,但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进了窗帘。

    当终于有人发现他的祖国倒在泰晤士河岸边的血水中时,霍华德的闹钟响了。

    当亚瑟·柯克兰在医院抢救的时候,霍华德终于收到了电话,他没有开车去唐宁街,而是转了几个弯来到医院。

    霍华德手里拿着亚瑟的病历:“对不起,先生,请问你说什么?”

    亚瑟:“没准在周四手术之前,我就康复了。”

    霍华德僵硬地弯腰把病历本挂到床尾:“先生,你以为你还是大英帝国吗?”

    亚瑟:“对不起,霍华德,请问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亚瑟反问了。

    霍华德直起腰,对亚瑟说:“对不起,先生,我辞职不干了。我认为有一个会半夜喝醉酒然后闯到军舰甲板上又哭又跳,最后往桅杆上爬并且摔进泰晤士河里的上司,这不是一件好事。”

    晨曦没有让亚瑟的脸色好看一点,他由于失血过多变得苍白,额头上缠着同样颜色的绷带,一绺沙金色的头发软绵绵地搭在绷带上,被子拉到下巴,圆润的被角衬得下巴愈发瘦削可怜,不过两条胳膊都露在外面,右手吊在胸前,左手在吊水,食指上还夹着滴滴叫的血氧检测仪。

    亚瑟声音嘶哑:“我不明白,霍华德……那是贝尔法斯特号,你知道贝尔法斯特号的……”

    霍华德:“斯塔默今早问我,为什么你掉进了泰晤士河,先生,我应该怎么向首相解释?”

    亚瑟好像还没有醒酒,他的脑袋无力地向一边歪倒,只睁开一只眼睛:“贝尔法斯特,我爱她。”

    霍华德想把头凑近一些听亚瑟说话,刚刚躬下身子就想起来自己已经决定辞职,于是挺身,走了。

    “霍华德,”亚瑟抬起能动的一只手来,“路德维希要追上来了,快,我们快走!”

    快走的只有霍华德一个人。

    “ite!”

    “Belfast!”

    英国完全清醒过来,是在他摔进泰晤士河一天以后,他在白天苏醒了几次,说上几句胡话,然后再次昏迷。

    事实如何没有人在意,反正,护士是这么对王耀说的。

    她对他鞠躬:“非常感谢你愿意来看护柯克兰先生,虽然只有半天时间。”

    王耀微笑:“我看到新闻就立刻赶过来了,事实上,我在英国旅游,今天晚上的机票,但是在最后一天,我想,我应该来医院看看亚瑟。”

    “为什么?”

    护士一走,亚瑟出声。

    王耀:“路过而已,你摔到了河里,又住了院,怎么说,我都应该来探视一下。”

    亚瑟揉了揉眉心,手上连着的输液软管很不方便,王耀坐到病床边,替他揉一揉眉头,把几条粗粗的眉毛揉开了,揉成十几条,揉成几十条。

    亚瑟:“空调是不是温度太低了,我感觉好冷。”

    王耀:“我怎么知道,中央空调,要按铃叫护士吗?”

    他凝视着亚瑟,他平躺不下去,连着断掉的三根肋骨不允许英格兰平平整整地躺下去。

    亚瑟摇了摇头,他自己其实没有觉得说话吃力,现在要是叫他从病床上弹跳起来,高呼一声“厌战号万岁”,他绝对是做得到的。

    王耀:“你想要我和你说说话吗?”

    亚瑟点头。他拿起来落在身侧的止痛泵,按了一下,又连着按了好几下。

    王耀拉着他的手,大拇指垫在亚瑟的手指底下,不让他按下去,自己看了看止痛泵。

    王耀:“你断了多少根骨头?”

    他放开亚瑟的手,让他随自己的心意去按止痛泵。

    亚瑟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你看病历吧,在那儿挂着呢。”

    亚瑟向前伸了伸脖子,准确来说是上半身前后摇摆了两下,最终,只是让衣料与病床的升起的床头摩擦了几下。王耀猜测他是向用下巴指出来病历本的方向,因为他的手不能动。

    王耀扶稳亚瑟,他说:“小心点,你还戴着颈托呢。嗯,我想想,你断手断脚,还有脖子。”

    亚瑟补充:“还有肋骨。”

    王耀摇了摇头:“我还是不看病历了,坦白说,我没觉得自己能看懂医学英语。”

    亚瑟:“那样再好不过。”

    亚瑟打住话头,他没有什么想要对王耀说的。

    王耀:“我们打算在这里待一会,下午走人。”

    亚瑟:“哦。”

    王耀从包里拿出来两个橘子。

    “我没有买花。”

    亚瑟:“谢谢。花和橘子都是一样的。”

    王耀:“橘子是临走前在酒店果盘拿的。”

    亚瑟把眼一闭,假装看不见,耳朵往枕头里一埋,假装听不见,最后把嘴一张。

    “啊。”

    亚瑟说。

    “啊。”

    王耀用大拇指扣住橘子蒂头,稍稍一按,一挑,再顺着裂开的纹路把整张皮剥下来,把整个橘子塞进亚瑟嘴里,英格兰的嘴唇像个皱巴巴的橘子,大概没有人不厌其烦地提醒他喝水,因而他也不喝水了。

    亚瑟“呕”了一声,两只眼睛终于全都睁开了。他吐不出来。

    王耀拿了张抽纸,把滚了一遍口水的橘子捞出来。

    谁也没有说话。

    五分钟后,王耀问:“什么是ite?”

    亚瑟想都不想:“是一位可敬的老女士。”

    王耀困惑:“像伊丽莎白二世?”

    亚瑟软弱地冷哼了一声,停顿了几秒钟,说:“和贝尔法斯特差不多吧。”

    王耀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厌战号,我不知道它的英文是ite。”

    旁边的陪床空着,亚瑟住单人间,陪床也不是平常的折叠床,是一张很好的床,王耀也不客气,爬上去睡了。

    亚瑟气得在床上挺直了。

    早上的时候,护工送来早饭,给亚瑟喂了几口黏黏糊糊的燕麦粥,之后,亚瑟要求护工走人。

    亚瑟说:“我可以自己吃饭。”

    然后他就把脸弄成了和头发一样的颜色。

    王耀小心地把亚瑟的脑袋也从粥碗里捞出来,像是夜里从他的嘴里捞出橘子。然后用一条浸了水的毛巾给他擦脸。

    王耀:“我喂你?”

    亚瑟:“谢谢。”

    于是王耀拿勺子在被亚瑟污染过的粥里舀了一勺子出来,眼见就要碰到亚瑟嘴唇的时候,英格兰又开口了。

    他惊恐地说:“不!”

    王耀:“为什么?”

    亚瑟:“我的脸栽进去了!”

    王耀:“好,我找护工换一碗粥。”

    亚瑟:“不!”

    王耀:“你爱吃不吃。”

    亚瑟:“我不想吃。”

    王耀:“那不吃了,反正有葡萄糖吊着,饿不死。”

    亚瑟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王耀不搭理他。

    上午,他要了热水壶和茶叶,自己给自己泡茶喝。

    亚瑟在床上嚷嚷着他也要。

    王耀不给。

    喝完茶,王耀说他有事,提前走了。

    亚瑟:“不是晚上的机票吗?你去这么早干什么?”

    王耀:“因为弗朗西斯跑的比我想象的快,亚瑟,我必须走了。”

    亚瑟用输液输得有些水肿,但是唯一能动的左手捧着心口:“我觉得只有你能懂我,我还没有说……”

    没有说他是如何想念贝尔法斯特,没有说他不敢醒来看到太阳落日,不敢说他在自家花园立了墓碑。

    亚瑟把手放下,他看到输液管回血了:“谢谢你能来看我,耀,一路顺风。另外,弗朗西斯跑得比你想的更快,这是什么意思?”

    王耀拉着行李箱跑了。

    当天晚上,亚瑟吃了很潦草的晚饭,昏昏沉沉地和护工聊了会天气,和基尔·斯塔默打了个视频,半梦半醒地倒在床上。

    然后,他看到窗户开了,弗朗西斯爬进来了,走过来了,脱掉了乱七八糟的装备,包括但不仅限于战术背心,护目镜,腰带,皮手套。

    “夏天穿这么多真不嫌热啊,法国。”

    没办法,就算是弗朗西斯这么全副武装了,亚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谁叫他的反侦察能力这么强呢?

    亚瑟忍不住躺在床上微笑。

    弗朗西斯:“是的,我没有为了贪凉跳进泰晤士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