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蓬莱惨遭血案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蓬莱掌门一直不曾出面,就连司渊仙尊也闭关了。
唯一能主持大局就是昆仑虚的舜之帝君,他察觉被杀的所有弟子都被夺去了仙骨,恐怕此事非同小可。
但在司青衔醒来之前,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抽取仙骨的手段太过残忍,蓬莱门中出了叛徒的可能性更大,一旦消息泄露出去,蓬莱就要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
舜之原本不想插手蓬莱山的事,他毕竟是昆仑山的掌门。
但司青衔他不能不管,六荒八合修成有神骨神识的上仙屈指可数,在南临真人陨落之前,仙界有六位修成神骨的上仙。
如今只剩下五位了,三十六重天的九冥帝君,蓬莱山的司渊仙尊,峨眉山的皓月长老,昆仑山舜之帝君,北海的都夷仙尊。
其中有一位携心爱之人归隐山林,再不插手仙界之事,如此仙界只余四位能渡劫成神的上仙了。
舜之帝君将昆仑山的全部仙草都摘了,薅秃了两座山才保住了那些被夺仙骨蓬莱弟子的性命。
虽是保住了性命,但没了仙身照样要被逐出仙界,直到在玉虚宗修炼出仙骨才能参加仙界的试炼大会。
三千弟子尽数被逐出蓬莱,他们最后一批刚到不周山就遇到了云晚苓一行人,云晚苓见弟子人数众多,心头一惊,直接将领队的小师弟叫住。
“等等,你们这是要去哪儿?”云晚苓手中的玉笛挡住小师弟的去路。
小师弟看清是云晚苓后先是恭敬的行礼,然后将门中发生的一切告知云晚苓。
“云师姐,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只记得昏过去之前最后见到的人是阿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柳师兄。”
云晚苓手中转玩的匕首应声落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手腕,他们腕上的仙印果然消失了,便蹙眉道:“怎么可能是阿珩?他绝不会做出谋害同门,重伤师尊的事。”
“一定不是楼珩。”
小师弟连忙摆了摆手,他也不相信楼珩会做出这种事,他将心中疑虑告诉了云晚苓,“也有可能是别人使了易容的法术,但师尊确实命悬一线,舜之帝君留在镜花台已有月余,师尊仍不曾出面主持大局,恐怕这次祸端早有预谋,柳师兄被人挑断了手筋,到现在还拿不起剑,哎,云师姐,能不能求你帮我们找回仙骨,我修炼了这么多年,蓬莱是我毕生所求……”
云晚苓明白小师弟要说什么,她伸手拍了拍小师弟的肩,安抚道:“在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轻易做出判断,但不论是谁夺走了你们的仙骨,我定会把仙骨拿回来,你们不会在玉虚宗待太久。”
云晚苓回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见舜之帝君。
她刚到镜花台就看见舜之帝君端着杯菊花茶从侧殿走出来,连忙迎上去恭恭敬敬行了礼,焦急的问道:“舜之帝君,师尊现下伤势如何?”
舜之帝君端着瓷杯喝了几口,一口气憋在胸口堵了半晌,他真想去药王谷把谷内所有补药都拿来给司青衔补身子,奈何现下大罗神仙都救不了司青衔被魔气腐蚀的仙根,他有些头疼,无奈道:"你们师尊现在命是保住了,但环绕仙根的魔气太过强悍,就连上古神族遗留的圣物也无法完全净化,仙身恐怕会逐渐消散。"
魔气?
云晚苓并不明白舜之帝君话里的意思,她记得魔族早在千年前就被上古众神封印在最北边的沉月崖苦海之下,阵法由神族的十三件圣物和十二层封印加持形成,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神族封印无人能解。
“帝君,魔族已经被封印了千年,怎么可能有魔气遗存于世,即便是有,也绝对不会有连您都解决不了的魔气。”
云晚苓隐隐觉得此事另有隐情,刹那间她敏锐的捕捉到一股浓烈的魔气环绕在镜花台,她猛地抬手朝东南方向挥袖,玉烛烬被瞬间召唤出来。
一道白光劈向前院最东边的一棵玉兰树。
玉兰树经不起一品灵器的强大灵力,整棵树拦腰而断,皎白的玉兰花被震落了大半,一股冷风吹散了地上的花瓣。
云晚苓一眼就看出玉兰树树根的位置有一处凸起,她挥袖劈断树根,有一个巴掌大小的黑檀木盒半掩在土里,云晚苓看到木盒上符咒,是她从没见过的符咒,“这是何物?”
舜之帝君走近看清了符咒最上方模糊的印记,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那是千年前魔尊出现在苍山北海时,魔尊与神族拼死一搏时额间出现的血红的印记,他盯着符咒上的印记,自言自语道:
“这是魔族的至阴之物,上面符咒的印记跟三千年前魔尊额间的印记一模一样。”
舜之帝君一时拿捏不准这东西的来历,只好先将它封在蓬莱后山的阵法中,他刚将封印又加了一层结界,昆仑弟子就传来音讯,“楼珩十日后要被关进蚀魂阵,直到门派血案查出真凶。”
舜之帝君刚跟云晚苓交代清楚诸抚派和虞山派的具体细节,一道清冷如玉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这玉兰树是阿珩亲手种的。“
一袭黑袍的司青衔出现在长廊下,在墨色锦袍的衬托下,司青衔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就连往日深邃漆黑的眼眸也变得黯淡无神,那张惊为天人的容貌平添几分病态。
“咳咳。”
司青衔掩唇轻咳了几声,他缓步走到二人面前,无意间瞥到被砍断的玉兰树,他没有想太多,只当是楼珩又发脾气了。
一旁的云晚苓瞧着司青衔经不住风的身子骨,眼眶瞬间泛红,短短半年时间,蓬莱竟发生如此巨变。
师尊一向是长身玉立的仙人,如同镜花台后山的竹林一样坚韧,蓬莱这千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可每次大大小小的祸事都有师尊兜底。
蓬莱弟子虽不是最天资聪颖的,但一惯是最不知天高地厚的,就连神君都敢轻易得罪,最重要的原因不过是司青衔一向护短又偏疼小辈。
云晚苓从未见过师尊如此虚弱的样子,像是轻飘飘的柳絮被风吹起,拂过山川的时候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下,仿佛比纸还要单薄几分。
她立马召回玉烛烬,在司青衔面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师尊,您的伤势还未痊愈……”
司青衔掀起眼皮,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砍断的玉兰树,叹息道:“阿珩他很久没有跟本尊一起在玉兰树下饮酒作诗,我前些时日诸多琐事,冷落了他,不知道阿珩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你那小徒弟脾气确实不小,但也不至于如此记仇吧?”舜之帝君随口打趣道。
一阵冷冽的北风吹过,司青衔只觉喉间钝痛,他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缓步走到玉兰树前,弯腰拾起几片泛黄的花瓣。
他记得楼珩只喜欢玉兰花和竹林,所以他亲自在镜花台后山种了一整片竹林。
楼珩很喜欢,喜欢到每日都去竹林待上一个时辰,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阿珩在竹林里练剑的身影了。
司青衔是无极真人最得意的学生。
无极真人所修的无情道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境地,故而司青衔的无情道修得也算合格。
没有遇到楼珩之前,司青衔对待苍生皆是怜悯,但绝不会插手凡人的生死轮回,更不会生出恻隐之心,凭一己好恶扰乱世间因果。
是楼珩的出现彻底改变了司青衔。
一颗千年未动的凡心因为楼珩而动摇,司青衔对楼珩越来越放纵,楼珩每次捅娄子闯祸都会替他撑腰兜底。
再后来,他对楼珩不仅仅是师徒之谊,从前说过的玩笑话虽藏着几分真心,但可惜真心还没说出口,他的命数就到头了。
司青衔敛眸看着自己手腕上深紫色的痕迹,每一道都像天脊山的山脉绵延不绝,恐怕今后仙界再也没有玉阙真人了。
“咳咳咳……”
司青衔猛地咳嗽起来,他用帕子掩住嘴唇,将殷红的血迹藏起来,舜之帝君早就明白司青衔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他皱着眉抖了抖袖子,掏出一瓷瓶塞到司青衔手里,“你要是想多活几天就少作死,这药必须毒发前及时服下,不然你连命都保不住了。”
司青衔素白的手将药丸塞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这一个月他喝过的药、吃过的仙草怕是数不清了,他勾了勾唇角,“这味道也太苦了,舜之,你从哪儿弄到的蛟龙骨?”
蛟龙骨。
这玩意凶残得很,舜之一想到那难缠的畜生就觉得头皮发麻,早些年他也去过东海,想取蛟龙的内丹来增进昆仑山的日月精气,可属实没想到未化形成龙的玩意也着实厉害,折损了昆仑山十四名弟子,就连他自己也没讨到好处,二品灵器被毁了个稀巴烂。
舜之帝君摸了摸下巴,试图岔开话题来掩饰自己的心虚,“你就吃吧,话这么多,是不是还不够疼,你这张嘴真是比命都硬。”
司青衔没有多想,只当舜之帝君是不好意思承认,这个问题舜之帝君并没有正面回答,多年后却成了司青衔此生最大的遗憾。
云晚苓从侧殿拿来大氅走到司青衔身侧,替他披上了大氅,关切的问道:“师尊,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舜之帝君连连摇头,如今这地步司青衔的仙体是保不住了,哪怕是无极真人出关,也很难有法子修复这副魔气环绕的仙体。
司青衔笑得勉强,眉眼间的疲倦还未退散,苍白的嘴唇轻启,“无妨,本尊还没到陨落的地步,这副残躯早就千疮百孔,哪怕保住了仙身,舜之,即便你修为散尽也是无用的。”
舜之帝君的心思被一下子猜中,他理直气壮地拍了下司青衔的肩,没好气道:“你放心,本君才不会傻到用半生修为救你这个死鸭子。”
云晚苓听得眼前模糊一片,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师尊会陨落,师尊怎么可能会陨落?
她直接打断了舜之帝君的话,“师尊,您不会灵力散尽的,阿珩不是带回来很多很多的仙草灵药,舜之帝君医术很厉害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提到阿珩,司青衔毫无血色的脸上露出淡笑,他的小徒弟一向很是嚣张,平日他也很少责骂这孩子,任由阿珩养成无法无天的性子,就连嚣张跋扈时都映着几分自己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他问道:“晚苓,阿珩回来了吗?本尊为何没有见到他。”
云晚苓闻言抬眸看了舜之帝君一眼,舜之帝君皱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说出真相,云晚苓强忍着心头的愧疚,解释道:“师尊,您忘了下个月就是仙界试炼大会,阿珩现下在昆仑山修炼呢,等他在试炼大会上一举夺魁,我就带他来见您”
说这话的时候,云晚苓不敢去看司青衔的眼睛,她从没骗过师长,现在硬着头皮对师尊撒谎实属无奈,倘若师尊知道了阿珩被关在三十六重天定会硬闯死牢,到时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罢了,等试炼大会结束再把他带回来吧。”
司青衔拿着暖手炉回了寝殿,他狭长的丹凤眼眼底闪过一丝失落,看来阿珩是真的生气了。
他忽然想起楼珩曾中了少量的‘雪上一枝嵩’,虽然阿珩提前服用了解百毒的仙草,但他还是担心楼珩。
司青衔停下脚步,侧首对舜之帝君叮嘱道:“舜之,阿珩的‘雪上一枝嵩’还没解,你可有解药?先给他送去吧,阿珩平时受了伤也不肯说,如今我无法离开镜花台,劳烦你多上点心,”
舜之帝君想起自己的藏丹阁还有解毒的丹药,便一口应下:“好,我等会就把药给他送去。”
三十六重天死牢——
阴暗的地牢安静得可怕,除了石洞外的雨滴声和偶尔响起的鸟叫,诺大的地牢只关了两个人,楼珩和地牢深处的黑衣男子。
楼珩见过那人一面,看不清面容,只见他满身伤痕被吊在墙上,瞧着像是还有一口气,不过也活不久了。
地牢大门‘吱——’的一声被人打开。
九冥帝君缓步穿过漆黑的走廊,在一间有小窗的牢房前停下。
细碎的阳光照进来,狭隘的房间只有一个水池和一张草席,被关了整整一个月的青年略显狼狈,凌乱的青丝散在肩前,白皙的脸庞被人刺上‘孽障’二字,白色长袍早就被血染红,就连发间的簪子都折了一截,腰间玉带也被九冥一剑斩断了。
九冥帝君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递到被八根缚仙链锁住的青年面前,他猛地掐住青年的下巴,笑吟吟道:“楼珩,本君今日心情好,赏你一碗吃食。”
楼珩抬眼看向一脸得意的九冥帝君,哑声讽刺道:“你每日都要来地牢浪费一个时辰,何必这么折腾呢?”
“当初我弟弟求你放过他的时候,你是怎么折磨他的?楼珩,你这个畜生!”
九冥帝君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的弟弟被柳成荫害死,楼珩既然护着柳成荫,那他就该代人受过,不管是楼珩、司青衔、还是柳成荫,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手上加了两分力,逼迫楼珩张嘴喝下了那碗滚烫的粥,直到楼珩的唇边涌出鲜血,九冥帝君才放开虚弱的楼珩,言语间只有轻蔑和侮辱,“楼珩,楼闻晏,你到底有什么资格处置我弟弟?他不过是杀了几个凡俗夫子,灭了几只妖兽,何罪之有?”
楼珩听到九冥帝君毫不在意的语气,心底的怒火猛地窜起来,他直接一拳打在九冥帝君的脸上,怒吼道:“整个村子都被你的好弟弟烧了,几百条人命灰飞烟灭,可你连句斥责都没有,一句无心之失就轻轻揭过,我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你这个孽障,怪不得司青衔命不久矣,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