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魔尊虽死,魔族却始终不退兵,盘踞在三十里外清凉坪这个地方,好在他们短期内也没有下一步行动,给了清鹇派拉来外援的充足时间。

    而这天深夜,后山长势茂密的灵药旁,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站着,刚从人族搬回救兵率先回来的季明知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

    “他们从来没有在乎过你,一个黄毛小子都比你重要,一辈子坐在这个位置上,真的甘心吗?”

    “……”

    “此战过后仍然会重建清鹇派,到那时,你便是掌门的不二人选。”

    “……”

    “只要把清鹇山布防图交给我……”

    这声音有些熟悉,季明知从黑影方向施符,大喝道:“谁在那里?”

    但他的定身咒竟竟然被对方轻易化解,那声音也随之戛然而止,他甚至没有看清他们的模样。

    季明知手中幻化出一只灵蝶,指尖轻抬,道:“追!”

    灵蝶一直飞到阿芜门口,在他离开清鹇派之前,分明设了守阵结界只进不出。季明知无声无息地进屋,漆黑一片中,他手心燃起一圈火焰,阿芜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醒,懵懂起身,迷迷糊糊道:“阿季道长,你回来了,你……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季明知眼神犀利盯着他问道:“你这几天离开过这里吗?”

    他眼神干净清澈又真诚,道:“不曾。”

    季明知垂眸不语,这是他最会拿捏的手段,不足为信。

    可结界确实没有遭到破坏,他用灵力扫荡了一圈,也没发现第二个人。

    四下无人,只有夏日燥热的风吹过堂前,他卸掉那层平易近人的伪装,露出极其防备的审视姿态,靠近少年耳边道:“阿芜,只知道你叫阿芜,却从来没有问过你姓什么?”

    阿芜眉头皱起,似乎也不知道,为难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

    “不对。”季明知微笑道,“纪芜,你见过的,清鹇派山门外那双紫眸还记得吗?”

    “阿芜不敢冠道长的姓。”纪芜的表情变得惊慌,似乎不敢相信,可惜季明知并不吃这一套,将他用缚灵绳绑紧道:“说,你将布防图藏哪了?”

    “道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纪芜可怜兮兮地抬头,然而季明知的目光极其锐利,他自知无法再继续欺骗下去,忽然自嘲地轻笑道,“阿季道长,我从前真的不知道我是谁的儿子。自有记忆起,我便如同荒芜的野草一般无人问津,终日与冷血动物为伍,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知道人间的情感,也不懂世人的执念。直到我遇见你,你善良又正直,却被欺骗被利用被嫉妒,我不明白,既然心有欲念,却一直压抑自己的内心,不痛苦吗?你也应该是和我一样的人,对不对?”

    “胡言乱语!”

    纪芜见季明知转身,突然又用可怜兮兮的腔调道:“道长要走了吗,送我的好道长一句话,若现在不带自己心爱的师妹离开,恐怕过了今夜就再也离不开这巍然屹立的清鹇山了。”

    季明知猛地回头,逼问道:“什么意思?”

    纪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道长知道得太多,难道不会害怕吗?”

    “说清楚。”季明知语气冰冷,不为所动。

    纪芜却依旧不慌不忙道:“道长不如先放了我吧。”

    季明知被扰乱了心绪,面上却仍然镇定道:“魔族撤退前,你就别离开这里了。”

    深夜的另一个山头上,钟玙仍然被哭闹不休的九筒吵得睡不着觉。她这几天修炼刻苦,好不容易发现自己有了突飞猛进的飞跃,却要遭受这种待遇,真是可恶。她两手捂耳,识海中的声音却越发清晰起来:“都怪你都怪你,剧情全崩了呜呜呜呜。”

    钟玙哼了一声,毫不留情地翻旧账道:“怪我?你就说我自从遇见你,这些年哪天不是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地走这该死的救赎人设,除了修炼以外,这应该是我最努力过的事情吧?”

    “况且,哪里崩了?现在我们清鹇派和人族、妖族共同抵御魔族,还天下太平,哪里不对?”

    九筒大哭:“真正的和平自然应该是用你的感化,三族和睦共处,重归于好,那才是真正的太平。”

    钟玙嗤之以鼻:“无稽之谈,魔族生性贪婪,冷血无情,这么多年又与清鹇派世代为敌,能相信他们的和谈吗?”

    “不对不对,就是不对,重点是你……”

    ——“阿玙,我回来了。”

    钟玙支着额头,以为自己幻听了。她推开窗,却见到风尘仆仆的季明知。

    “季明知?”

    “我在。”

    “你找段韫要到援兵了?”

    “要到了,明日就到。”

    钟玙开心地跳起来,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抱完才觉不妥,又问道:“那你不去禀告长老,深夜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季明知笑意很淡:“我想找师妹讨杯花酒喝,阿玙可愿陪我?”

    钟玙犹豫道:“现在喝酒啊,可是这几日全派警戒森严,恐怕不日便会有一场大战爆发,不合适吧?”

    “就一杯,你最爱的桃花酿。”

    季明知心里压了太多事情,喝一杯酒也许能够释怀不少,到时候找司胖子要枚解酒丹算了。钟玙嘴角微微上扬,干脆道:“好,我陪你。”

    -

    翌日清晨,妖族和人族的援兵抵达,周逢川等长老带领众弟子前往清凉坪,准备与魔族决一死战。

    妖族和人族的援兵悄然潜伏在魔族大部队后方,形成包围之势。

    计划看似完美,然而当清鹇派大部队深入魔族阵地时,意外陡生。魔族中心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紫色光芒,战场上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那个熟悉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好久不见啊,各位。”

    ——魔尊纪夷。

    禹笙脸色骤变,失声道:“你不是——”

    “不是死了吗?”纪夷替她说完,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仿佛在好心解释,“那天我确实差点中了你们的圈套。谁知你们如此心急,杀了一个傀儡便得意忘形至此。”

    “卑鄙!”

    “何故只许你们骗我,不许我骗你们?说到底,还是你们自己太蠢了。”

    回到那一日纪夷在看到纪芜的瞬间,便立即意识到这是个圈套。他索性将计就计,用他们人间喜欢说的话,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混账东西!”禹笙气急攻心,绝情剑直攻纪夷的死门。但纪夷手轻轻一挥,一把弯刀顺势拦住她的剑,另一把则趁机在她背后深深刺入将她重伤。

    萧何生怒吼一声,一手接住坠下的禹笙,另一边,拘天剑意聚集了全部怒气而下。

    纪夷冷笑一声,徒手随意捏碎那道剑意,手心也被划破一道口子,他舔了舔伤口,道:“凭你,也配在本尊面前卖弄?”

    他一刀化弓,一刀作箭,食指隔空一勾,那箭矢便朝着萧何生的方向疾驰而去,萧何生躲避不及,正中肩头。

    箭矢化为魔气腐蚀伤口,萧何生强行用灵力将其逼出。

    然而那重新凝聚的弯月刀又一次指向萧何生,周逢川立即在他们面前设下金符屏障,道:“撤!”

    清鹇派门前,周逢川亲自开启伏魔大阵,季明知焦急阻拦:“掌门且慢,人族和妖族还没有进来。”

    周逢川动作不停,没有分给他一个眼色,只道:“清鹇派如今情形自顾不暇,何谈救人。”

    季明知站在结界外,固执地扛着结界不让落下,道:“他们还没有进来。”

    今日纪芜一身魔族打扮,蓦然出现在队伍最前面,直勾勾地盯着季明知说:“不劳阿季道长挂心了,妖族和人族是我魔族的盟友,我们自然不会伤害他们。”

    这场景如此熟悉,季明知瞳孔微缩,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纪芜摆摆手,一副无辜至极的表情,说的话却惹人生厌:“道长,你不是告诉我,我姓纪,那傀儡术对我而言自然是不在话下。”

    段韫和涂山衍也一并站在纪芜身边,季明知咬牙低声质问道:“为什么?”

    明明他已经改变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局?!

    涂山衍道:“行渊,走了黄金楼一遭你还不明白吗?人族多是不义,残害我妖族至此,清鹇派内内外外也早就烂透了。我当初离开妖兽场被你所救,可你知道清蜀村的地下妖兽场是谁开的吗?就是你的师父,清鹇派的掌门周逢川!但行渊我不会伤害你,若是你随我回去,我定会护你周全。”

    凤昶盯着周逢川:“多行不义必自毙。”

    季明知目光复杂地看着周逢川,失望道:“掌门,这也是出自你的手笔?”

    周逢川倒是没有遮掩,坦然道:“行渊,这些年清鹇派之所以能够成为三界安宁之所,你真当是大风刮来的?清鹇派数千里的山头,数万弟子,每日花销何其巨大,即使是座金山也根本不够用。更遑论弟子们的修习炼丹,哪一处不花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清鹇派的安定!”

    季明知嘴里发苦,连道三个好,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他转头看向段韫:“我们刚刚帮你平了城内的魔族之乱,你答应我派兵支援清鹇派,为何出尔反尔。”

    段韫低头避而不谈。

    纪芜在旁煽风点火道:“道长恐怕不知道,就在昨日周国灭国了,人族天下已经在商国囊中。阿季这么聪明,难道你就想不到,他是如何诛杀自己的八位手足,体内的毒怎么就突然解了?”

    段韫的头更低了,很久之后又再次抬头道:“为了我的百姓,我有愧却无悔。”

    “这些是你的手笔。”季明知定定地看着纪芜,“你究竟想要什么?”

    纪芜粲然一笑道:“你,和天下。”

    “吾儿可教。”纪夷闪现在纪夷身后。

    周逢川持红尘剑向伏魔阵注入大半灵力,对他道:“即使强大如魔尊,恐怕也无法强行闯入我清鹇派的大门。”

    “哦,是吗?”纪夷漫不经心地抬眼看他,手里忽然出现一张详细的清鹇派布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