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阁里,钟玙玩弄着手中的魔气若有所思。

    她刚刚在萧何生体内发现纪夷残留的魔气,于是顺势转化为自己的魔气,一路偷偷附着在他身上。

    “无意间”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情感、理智都会失去,沦为欲望的囚奴吗?

    如果让他知道,除了这颗心脏,她的身体早就不复存在,连体温都是用魔气维持出来的假象,他还会如此肯定自己与那些魔物不同吗?

    她垂眸自嘲地笑笑,不由自主地念道:“正心守道,不为外物所移;铲恶锄奸,匡扶天下之义。”

    她的手被咒语烧伤,又很快恢复。果然,她就是一只彻头彻尾的魔物。钟玙敲了敲被她囚在意识海里装死已久的九筒,言简意赅:“谈谈。”

    “……”

    “我的救赎任务失败了吗?”

    “不重要,反正你又没死。”

    钟玙的手舒张又合拢,用力捏了捏。九筒见状立即改口道:“我是说,既然已经没办法了,那我将就一下。”

    “想死?”

    九筒缩了缩,虽然她杀不死它,可这疯子不惜重伤自己意识海也要把它的意识体揪出来的实力也不可小觑。

    它只好实话实说坦言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你其实本来就是《拯救那些美惨强反派》的那个炮灰女配,历经一世苦难。只不过我一时心软,和人做了个交易,给你换了这身大难不死的气运。”

    它的声音莫名透着一丝愉悦,嘿嘿怂恿道:“当然如果你一统三界,就再好不过了。”

    它能对自己这么好?

    “这么说我拿的应该是个反派重生剧本了?。”钟玙勾起嘴角,笑意森然道,“况且你以前似乎不是这样说的。”

    她回忆了一下:“你说让我救赎反派,夺取气运,逆天改命,用爱感化他们。”

    “差不多啦~”九筒不以为意道,“三界既无冲突矛盾,你也得到了不绝的气运,这个世界不会再崩塌了。况且,是你成功让我意识到,没有爱和救赎,纯恨也能逆天改命,完成和平的HE结局。”

    钟玙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它处处bug的世界观,反正她的关注点也不在这:“那季明知呢?他的命呢?”

    “虽说他的宿命是一剑穿心,但毕竟你才是最大的变数。”九筒摆摆手,殷勤地笑着,“只要你没有失去理智、魔性大发给他一剑,他哪能死得了,放心啦。”

    钟玙垂眸不语。

    我,会是害死季明知的那个变数吗?

    见宿主没有什么反应,九筒终于感到一丝不对劲,它垂死挣扎道:“救赎任务既然失败了,你就别放在心上,先放我回去吧!”

    “失败了?”钟玙冷冷一笑,“好啊,只要你告诉我抑制魔性的方法,我就放了你。否则我若大开杀戒,被三界追杀,恐怕你也难以交差。”

    九筒似乎陷入了纠结,钟玙转身将走,它才无奈道:“等等你别走…我告诉你行吧,归墟,在归墟里便可以找回你的七情六欲!”

    “是吗?”

    “真的,比真金还真!你们清鹇派藏书阁里的史书都有记载的!现在可以放了我吧?”

    钟玙回头:“好,我钟玙允诺你,待我寻到归墟,重拾七情六欲,自然会放了你。”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徒留九筒越来越绝望的眼神。

    完了,要是等她出来知道它干过什么,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杀了它。

    清鹇山的另一边,周逢川半躺在卧榻上,叶依依在一旁端着汤药,季明知则半跪在榻前。自大战后,周逢川虽侥幸捡回一条命,可一直缠绵病榻,身体日渐消瘦,连下床走动都有些力不从心。

    长久无言后,周逢川干枯的手想像原来那样扶到季明知肩头,季明知却在那瞬间刻意往后微微一偏,躲避他的接触。那手无力支撑,渐渐就放了下去。

    周逢川无奈地叹气道:“你来了。”

    季明知难有这般口直心快的直白时刻,道:“本不想来。”

    “那又为何改变心意?”

    季明知拍了拍压皱的衣摆,兀自站起来,俯视他道:“我来只为问一件事情,我的师妹为什么会入魔。”

    周逢川似乎并不想提到她,目光空虚望向窗外:“她意志不坚,被魔气侵蚀,于是堕入魔道,你又怎会看不出。”

    叶依依在一旁暗暗摇头示意季明知,然而季明知看也不看,压根不信地哼道:“这个说法——”

    他斩钉截铁一字一顿道:“绝、无、半、分、可、能。”

    他也和钟玙有样学样,变成如今这副欺师灭祖的模样。

    周逢川恨铁不成钢,深吸一口气道:“你信不信无关紧要,她入魔已成事实,清鹇派绝不容许一个堕入魔道的弟子留在清鹇山上。行渊,我知道你并不赞同我的一些做法,如今我命不久矣,也不奢求你去理解我做这些背后的深意。我叫你来只为一件事。”

    “凤昶昭告天下脱离清鹇派,设下结界带着那些妖族弟子们在华兰舍避世。而我们剩下这些老家伙们死的死,伤的伤,禹笙现如今还没醒来。论聪明才干,后辈中唯有你和扶风能独当一面,重整我清鹇派第一大派的威名。然而扶风近来道心不稳,境界回落,恐难堪大任。”

    道心不稳,扶风师兄也开始怀疑他的道了吗?季明知低头苦笑,照着幻境中的情节继续说道:“掌门,你莫不是想说传我掌门之位,好让我为清鹇派鞠躬尽瘁。最重要的是,还应该‘顺便’帮您好好照顾一下微云师妹?”

    周逢川会错了意,以为他竟敢拿叶依依的性命来威胁自己,破罐子破摔道:“这与依依有什么关系!是我要你继承掌门之位,我将以毕生全部修为你镇压那把魔剑,你如果还喜欢守乐,想与她长相厮守,便必须看好结界,莫让她祸乱苍生。依依、依依她从来没有做过错过什么,生性柔弱,孤苦无依……看在我往日对你的恩情上,放过她吧季明知!”

    他满怀愧疚地看了叶依依一眼,又道:“日后我会让扶风来照顾她,不会劳你烦心。”

    真的不一样了,季明知心下有些诧异,他曾经最敬爱的师父,变成了这副疑心深重的模样。不过周逢川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果然也不让人意外。

    季明知摇头道:“周掌门,我再提醒你一遍,你我之间,恩怨已清,我不欠你什么,也根本没必要答应你这些无理要求。但你欠钟玙的,这辈子也难以偿还。”

    叶依依也跪下,低声道:“爹,女儿不愿。”

    周逢川强撑着一口气弓起身子,身子前倾道:“你…叫我什么?”

    “我早就知道了,女儿也知道您是想让有人护我周全。可是即使是您,在我过去的十几年中也从未保护过我分毫。所以这世上,只有女儿足够强大才能保护好自己,我也不愿将自己的后半生托付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女儿定会加倍努力,绝不会让您忧心。”叶依依跪着边哭边求道。

    “好孩子…咳咳…好…好。”

    季明知睨视着他们,心里冷笑一声,道:“明知便不打扰周掌门和微云师妹的父女情深了。掌门之所求,绝无可能,也绝不容许,弟子告辞。”

    周逢川费尽力气坐起来,呼吸声越来越重:“我不是与你商量!行渊,你怎么就是不明白,以钟玙入魔吸取的魔气,其实力远超历届魔尊,日后定然养虎为患。现在趁她重伤,是封印她的最好机会。即便你不除她,人族、妖族和各大宗派岂能善罢甘休?他们早已在山下盘桓数日,若不是我一直在中间与他们周旋,他们早就冲上山杀了她。”

    不知道是不是钟玙魔气影响的缘故,季明知的眉眼里也沾染了几分魔气,心中登时翻涌一股难以抑制的烦躁:“人族、妖族、各大宗派?清鹇派四面楚歌的时候他们不曾援助,如今魔族重创,倒是一个个惦记起我师妹来了。他们敢来,我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逆徒啊…咳咳,她若失控,黎民受难,整个清鹇派也将赔进去。从小……你便最为懂事,明白什么是大局为重,如今又是怎么了?你难道不明白,天下苍生经不起再一次的摧毁了!”

    季明知扶着门沿在门口站了站,沉默氤氲的阴影里,他低声道:“我只知道,她是我师妹。我了解她,她绝不会去伤害她所深爱着的这个天下。”

    周逢川一口气没喘过来,脸色发白,锤着胸口大口喘气。没人看见,一丝魔气轻飘飘地从季明知身上落下,附着在香炉底下。

    季明知出来没多远就碰到了司源流,鬼鬼祟祟地将他拉到一边。

    季明知的问题还没出口,司源流倒是先拉着他手说道:“别问我,我的禁言咒是掌门亲下,发作起来能要了我的小命。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去正山门哪里看看,小师妹她绝没有对不起你和清鹇派半分。另外,这是迷魂散,清鹇派的弟子不会为难你们,能逃就尽快逃吧。”

    他们难道只能这样藏头露尾地躲在某个隐世角落里活着吗,可像他师妹那样的人,本应该开开心心活泼热烈地活在阳光下,行走世间暂妖除魔,成为这世间最强的剑修才对。

    她怎么会入魔呢?

    季明知迫切地想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