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望洋和罗凯在海神庙邀请完修士,刚一回府,管家便匆匆赶来禀报今日府上发生的事。

    罗望洋挥退管家后,有些不确定:“爹,他们是仙盟派来的探子吧?”

    罗凯充满童稚的脸上,此刻却挂着邪狞笑容:“是不是都不重要了,反正把他们一并算入祭品中,让海珠神吞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仙盟寻不到人,也奈何不了我们。”

    说罢,他收敛了笑容,有些不耐烦地隔着绸缎外衫搔了搔肚腹,又觉得不够痛快,直接解开衣扣伸手进去狠狠挠了几下。

    这几日他肚子总有些瘙痒,尤其是肚脐周围,但皮肤好端端地,又没有红疹起疱,怎么也挠不到实处,叫他有种隔靴搔痒的烦躁。

    不知采完圣珠后,那位大人可否为自己瞧上一瞧,看看是什么毛病。

    下午,罗望洋亲自到流花院递了请帖,说是晚上后院设宴,希望仙长赏光,也正好圆了上午未能进后院的遗憾。

    双方彼此心知肚明这是个鸿门宴。

    路无忧并未戳破,笑意盈盈地应下。

    罗望洋离开后,路无忧笑脸立马收了起来,随手便将请帖扔到了一边,全然不顾房门大开,外面的小厮还在盯着,这厮就施施然地躺在了厅中的贵妃榻上。

    就是背后房屋着火了,也能愉悦地睡上一觉的姿态。

    十足的骄矜纨绔。

    祁澜走到门口,把房门合上,挡住了小厮的视线。

    祁澜走近贵妃榻,“近日身体可还好?”

    路无忧才想起来,这几日临近净度,按往常这时候多少会出现不适症状了,但如今反噬毫无动静。若说最近有什么变化不同,那就是上岛后自己与祁澜贴得有些近了,难道这也有影响?

    但路无忧没把这一猜测说出来,只是老实道身体尚佳,暂时不需要净度。

    祁澜眉头蹙起,似乎并不相信他所说,以为这厮别扭发作,在隐瞒不适。

    路无忧:“?”

    他是真的没啥事啊!

    然而路无忧还是被祁澜摁在贵妃榻上,好好用灵纹检查了一番。

    每次灵纹抚慰时,细密的酥麻漫过尾椎,都让路无忧腰窝不住地打颤发软,像是一捧在春日暖和下融化的冬雪。

    他不喜欢这种需要蒙上眼睛,而且身体还会不受控制的感觉,私底下隐隐抗拒着,但又一次次沉沦在灵纹涤荡刺激中。

    这次更是被逼得眼尾染上绯红,泪光闪烁。

    佛骨灵纹温柔坚定地扫过体内每一寸,细致严谨一如祁澜本人。

    确认路无忧的确没说谎,祁澜才将他放下,但毫无抱歉之意,反倒冷着脸义正言辞。

    “以防宴上发作,还是提早防范为好。”

    路无忧:……

    可恶,好有道理,而且自己还舒服着,更没办法骂了。

    只能说人不能老撒谎,否则就会像他一样。

    不过路无忧气得快,消得也快,他思忖片刻也就想通了。

    祁澜这些操作,无非是为了因果和不影响除诡祟,自己确实应该好好配合。

    晚宴时分,路无忧出门时脸上还带着点潮红,像极了被疼爱过的样子。

    惹得守值的小厮暗中吐槽,都不知道死到临头了,还一无所知,在那恩恩爱爱呢。

    但他可不敢抬头张看,生怕被那剑修一个眼神看穿。

    上午紧闭的垂花门此时大开,悬挂着黄澄澄灯笼与彩条,氤氲着暖人的光晕,拿着请帖的修士与凡人在引路侍从的带领下,陆续进院。

    棚屋的凡人信众因这次宴请,都翻出了他们最好的拜服穿上,即便如此还是遭到了一些修士的嫌弃,奈何只有一道门口出入。

    李四娘年迈脚步慢,发福的身子有些笨拙,不小心进门时撞到了前边的人,他身边还有个高大的侍从,看样子像是哪家修士,吓得她连声道歉。

    可那人反倒不介意,亲自将李四娘方才掉下的海珠神符咒捡了起来,还安慰她一番,让她好好藏好符咒。

    他眉眼带笑,样貌如玉,像极了挂画中的仙人。

    与路无忧想象不同的是,穿过后院重檐大门,里面豁然开朗,竟是一个极为宽阔的湖中水榭。

    石灯回廊架在水面上,曲折蜿蜒伸向中心,湖中央是一座露天的圆形平台,可容纳数百人同坐赏宴,数列长桌摆满灵食,烛光明亮。亭台之外,尽是伸手可触的池水,波光粼粼间,莲叶亭亭,笼灯辉映下,池底游鱼在其中穿梭。

    ——乾坤空间阵法。

    像是云来器宗那座灵楼,用的是延伸加聚灵的灵域阵法,然而眼前这方水榭用的乾坤阵法,则可将一方场域收纳并重塑,场域大小和重塑程度皆视施阵者修为能力所定。

    能在山腰之上腾挪并造出这一大片灵气浓郁的湖,至少为阵修宗师级别以上。

    绝非罗氏能为。

    路无忧与祁澜沿着回廊走向湖心宴台,他们均未察觉一丝祟气,但以路无忧的直觉断定,诡祟定藏身此间水榭中。

    长桌宴席分修士、凡人两类,路无忧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面孔。

    换了一身拜服混入人群的阿春,被路无忧一把抓住。

    在祁澜的暗示下,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阿春小声辩解道:“我这不是怕你们两个人应付不来嘛……”

    路无忧:“?”

    她在瞎说什么东西,还是他耳朵幻听了?

    祁澜冷冷瞥了阿春一眼。

    她如实交代:“要是你们今晚被献祭,仙盟调查时就没有人证了,所以,就算我死在这里,也要把把他们作恶的场景记录下来,等后人将它公之于众……”

    阿春摊开手掌,里面是一小块灰扑扑的留影石。

    她不知道这块留影石记录的时长有限,影像质量也是最糊的那一档。先不说这方水域是否会在每次献祭后重塑归原,就算这块留影石幸运留到了最后,让后人发现了,也未必能提取到有效的讯息。

    但路无忧知道,这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实际之法,所能购得的唯一留影石。

    阿春低着头,眼眶有些发红:“我只是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

    路无忧本想拍一拍阿春的头安慰,但手刚举起来,就被祁澜看了一眼,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

    路无忧:“你放心好了,这次定能解决。倒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在此妨碍了我们,怎么办?”

    他这话说得有些伤人,但阿春听完,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一时脑热,混进来的计划过于粗糙和天真。

    “那、那要不我回去?”

    祁澜看了一眼周围,道:“来不及了。”

    水榭通往外界的大门已关闭,众人也在不知不觉间全部落座完毕,粗略一数共有三百人。

    罗望洋在众人的问候与褒赞声中,携子前来。

    他站在边上,嫡子反而站在了中间,占了主位。

    路无忧懒得看这两个老鬼做戏,他暗中观察了整个水榭,芳婆婆、罗鸿那几个族老分别站在了水榭数条回廊的尽头,将看似可逃的出路全都堵死。

    这水榭看似没有结界所围,但乾坤空间本身就可算作是随施阵人心意变化的一方领域。

    此时罗望洋举起手中酒盏,道:“各位今晚可喝得尽兴,宴后罗某必将圣水奉上,作为各位离岛的践行礼”

    众人本就为圣水而来,听他这么一说,也都纷纷站起举杯。

    正当众人喝下杯中酒水之际,一道熟悉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罗家主这酒水可真是不错呢,不仅喝了能尽兴,还能让人直接往生极乐呢。”

    满座喧嚣忽然如同被刀裁断一般。

    众人纷纷停下动作,回头望去,只见一位春衫少年懒散地倚在桌案,右手轻支着下巴,神情似笑似讽,左手正把玩着酒盏,将盏中酒缓缓倾洒于桌,溅起水花,而他旁边高大冷漠的修士,端坐如镇山石。

    罗望洋恨不得把手中的酒盏捏碎,他差点忘了这厮也来了。

    不远处人群中的李四娘认得他就是自己在门口撞上的小修士,听闻此言,狐疑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盏,里头盛的是上好精酿。

    此时,又有一人弱弱地发声:“往生极乐?这是什么意思?”

    路无忧笑眯眯:“也就是找死的意思。”

    他话音刚落,李四娘装着符咒的心口一烫,一声空灵钵音贯彻耳际,她再看向手中的酒盏,里头装的竟不再是醇香酒液,而是幽绿汁液。

    酒盏被受惊的李四娘洒落在地,幽绿汁液碰到地面,发出腐蚀的滋滋声响。

    其他人也皆猛然惊醒,纷纷摔盏,叱骂罗望洋。

    面对众人怒指,罗望洋倒不慌不忙,推后一步,而其父罗凯站上前来,孩童身形外貌,却发出成男声线。

    “本来想尽地主之谊,在送你们这群猪猡上路之前,喝杯好酒,没想到你们这么不识趣。”

    众人虽不明真相,但罗氏这般模样,也知道自己怕是被诓进了什么采生折割之局。

    有的人仍在怒骂罗氏父子,有的则试图跑出水榭,却发现回廊尽头已被牢牢把守。

    场面乱作一团。

    座下修士有警醒的,立即想御空离场,却发现自己丹田灵力竟在不知觉间徒然一空,运转调用起来极度生涩艰难。

    能被罗望洋挑来的修士基本上都是无门无派的散修,修为至高也不过金丹。

    “罗氏,你们这么做,就不怕仙盟来查吗!”

    见众人惊慌失措,罗凯倒是洋洋得意。

    这水榭底下用的是那位大人赐的阵法,能够压制元婴以下的修士,将他们化作常人之流,无法反抗。

    “什么仙盟,就算是那首席佛子过来,也难搭救你们了哈哈哈哈哈!”

    “哦?是吗?”

    罗望洋和罗凯额上似冒出青筋。

    又、又、又是这个声音!等会就拿那该死的小修第一个祭海珠神!

    父子两人愤怒抬头望去。

    原本倚坐着的少年已换成一身修罗红衣,嘴角含笑,周身流露出森然鬼气,而他旁边高大剑修,也恢复了原来本相——玄禅宗佛子,无喜无悲,僧袍边缘梵文佛光隐现。

    一袭素白,一身艳红。

    似人间无常,来夺他罗氏一族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