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阅读 > 其他小说 > 偏与宿敌he > 重生
    “咯吱——”

    老鼠爬过房梁的声音格外清晰,穷阎漏屋中七穿八洞,只靠着些发霉稻草塞着泥墙透风处,一点微光流露,投射到屋内的二人身上。

    少女一身鹅黄布衫,容颜清丽似出水芙蕖,男子则面容秾艳,半敞着衣裳,露出颈上不知为何残留的绯色齿印。

    她细长的睫毛微颤两下,睁开了一双剪水秋瞳。

    桑葵没想到,上辈子终究还是死在自己那仇人手中——

    藤魉。

    *

    作为问星阁精心培养的神女,桑葵受到的第一句规训就是要剔除自己的情绪,爱与恨这种情感都太强烈,神女不应言爱恨。

    年幼的桑葵啃着柿子表示:自己太爱吃柿子了怎么办?

    阁主闻言轻笑,然后命她抄写三遍训规,再抄三千遍柿子。

    三遍规训!

    二十四万八千四百零六万字!

    直到现在桑葵一旦情绪波动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连夜手抄的酸痛感。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恨透了藤魉。

    这件事要从许多年前说起,那时候的桑葵课业之余,便爱在后山闲逛。

    要不怎么说后山是块宝地呢?武侠话本中的主角会在后山发现绝世武功秘籍,佳人才子在后山幽会会抓,而桑葵——

    在后山捡到个小徒弟。

    那少年容色出尘,虽然寡言少语,但好在温柔乖顺,天生就是一个当徒弟的人才。

    桑葵渴了,他便送上从数十里外挑来的山泉水,桑葵饿了,他便讨教着学一样又一样的菜给桑葵做,就连山里那些嚼也嚼不动的山参,他都能做得香软可口。

    桑葵心里乐颠颠的,但是为了维持未来神女的形象,还是得学着阁主不苟言笑的样子。

    “嗯,好,下去吧。”

    等到徒弟走了,她方才一遍遍告诉自己,桑葵啊桑葵,你可不能忘了那二十四万八千四百零六万字啊!

    忘不了,当然忘不了。不过很快,更让人忘不了的事情发生了。

    那日难得喊了几遍,她徒弟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赶来,桑葵便觉得诧异,掐了个法决,一路找到后山上,那年后山的雪下得格外大,满地银白雪色,只有视线尽头触目惊心的一点红。

    她见到的是自己的徒弟被一刀砍断头的样子。

    她徒弟的头像是成熟的柿子从枝头掉落般,“咕噜”一声滚落到雪地中,溅出一地血迹。

    漫天的飞雪有几片落到他的面上,又有几片冷凝成冰,被幽暗的天光一照,像是滴欲坠不坠的泪珠。

    拿刀的那人一身黑袍,低垂的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唯独露出的嘴角带着轻浅笑意。

    分外无辜,分外轻蔑。

    桑葵时常午夜梦回此刻,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为什么要杀他。”

    那人简而言之:“因为你。”

    为什么?

    因为她是问星阁未来的神女吗?这人与问星阁有仇?还是因为她太弱了,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来欺辱、虐杀她的徒弟?

    桑葵跌跌撞撞地跑到阁主门前,夜半扣门,希望能向那能解世间一切问题的问星石求问。

    平常不近人情的阁主并未在此时大发慈悲,最后她亲眼看着徒弟的尸体灰飞烟灭,而她在一夜雪落后,生了场大病。

    在病后,阁主望着她失神的眸子,终于发出了一声叹息:“山鬼的命,是被未来的魔皇带走的。”

    未来的魔皇?

    世间一切未解之怨会凝结成魔骨,而魔皇,便是在魔骨上长出来的一个人。刚成型的魔骨从地底下爬出,会寻找带着怨气的身体作为寄宿者或者养分。

    恍惚中,桑葵明白了一切事情的根源。

    只是她不明白,平日里看着乖顺的徒弟,怎么会被身带怨气,被魔皇盯上呢?

    桑葵从此再未在课业上吃过柿子,不对,是再未吃过。

    她要替自己的徒弟报仇。

    出问星阁的第一天,桑葵亲自去魔渊送上一份大礼,她在魔渊七进七出,杀死那个叫藤魉的魔皇部下无数,放跑他的仆人,砸掉他的珍藏,烧毁他的宫殿。

    藤魉也没忘记回礼。

    他送给桑葵一只精致仿真的布偶,容貌肖似她死去的徒弟,不过头颈相接处只用一根丝线连接,稍微不小心便断掉。

    还不忘附言:如果觉得不实用,可以把头取下来当蹴鞠踢。

    桑葵倒是想踢蹴鞠,可惜是想踢藤魉的头。

    为了这个想法,她与藤魉争锋相对百年,终于有朝一日,双死于对方手下。

    *

    上一辈子,桑葵只恨自己临死前没有捅得更深。

    问星阁内每一代神女都供奉有自己的还魂灯,只要那代魔皇不死,她们便也死不了,会在多年后借尸还魂,再次绞杀魔皇。

    而魔皇,也是千千万万人的怨念所生,除非挫骨扬灰,彻底销毁魔骨,否则灵魂即便长眠于冻土下,也会在有朝一日,作乱祸世。

    两个人就像是互相缠绕的藤蔓,汲取着对方的养分,伺机巡视着对方的死期。

    望着周围破败的房子,所见之处,倒不像个寻常人家,因为桑葵还活着的时候寻常人家没有这么穷。

    “也不知道睡了多少年。”

    桑葵好看的眉头难得皱了皱,她只希望魔皇不要醒得比自己早,等他恢复过来了,就不太好捅了。

    她的手按上自己另外一只手的脉搏,正准备查看下这具身体的经脉情况,却被一抹绿意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根藤蔓,细小的藤条长得和这具身体一般营养不良,枯黄枝叶却又牢牢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稳然不动。

    桑葵:……

    重来一世,她不会还魂成了个藤妖吧。

    这个世界的妖魔鬼怪,都天生靠怨气修行,而因为那集齐了世间的怨气者便是魔骨,所以妖魔鬼怪大多奉魔皇为主。

    而她,无论如何也要杀死魔皇。

    倒反天魁,简直倒反天魁。

    再一看,藤蔓的那头还绑着一位容貌昳丽的少年。

    少年此刻还未醒,乌檀般的长发在草席间铺成浓墨,衣裳诡异地被人扒开,颈上更是不知为何残留齿印,显得雪地般脖颈上朱砂痣鲜艳似血。

    他被这花藤捆住,身上所见之处累累血痕,竟不知是被花藤缠绕后勒出,还是这抹艳色吸引了藤蔓。

    不仅是一个相当贫穷的妖,还是一个相当开放的妖。

    桑葵想静静——

    听闻藤妖一族身姿绝美,面容倾城,有一分族更是以爱为食,爱到生啖血肉,往往将爱人缠绕致死,再垂泪进食,因为这种独特的进食方式,曾经一度被蛛妖和螳螂妖攀过亲戚。

    这么多条都对上了,看来她多半是只妖了,那还玩什么,重开吧。

    桑葵抽起屋内唯一值得的杀猪刀,在自己手上寒光闪闪地比划了两下,刚拿到手上,便感觉一股子寒意从手掌一直爬到了身上。

    她因为徒弟死于刀剑之下,从此少用刀剑器械,又因为是木灵根,往往以灵植杀生,如今拿起刀来,还真是有些生疏。

    还不如用刚刚那根藤条上吊,也算是殉道了。

    “万一藤魉已经死了呢?”桑葵想到这个可能性,觉得不靠谱,那她岂不是白死了。

    “倒也不必有如此担心。”

    一个熟悉的声音如附骨之疽般在耳畔响起,惊得桑葵树起了刀。

    男人缓缓掀起眼帘,眼中的神色冷漠,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杀猪刀上时,嘴角还是扯起了一抹轻蔑笑意。

    熟悉的气息传到桑葵的识海中。

    居然是他!

    那个从方才一直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竟然是藤魉!

    问星阁的命理司认为,善缘也是缘,孽缘也是缘,当你的纠结越深,未来的因果就越深。他们光靠着魔骨一条,孽缘便是千万条细绳缠绕在一起。

    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凑巧。

    魔骨可寻找怨念深重之人成为寄宿者,只是没想到,偏偏寄宿在重生之后的她身边。

    这下好了,直接立省全套繁琐程序,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仇人了。

    藤魉歪头看着斜着杀猪刀的她,“你倒适合这把刀。”

    桑葵听不出他的意思,但是可以坚信这就是讽刺,于是反口讽道:“适合我用来杀你么?”

    “杀我?”

    藤魉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般,真心地捧腹大笑起来,笑完后方才指着她道:“你拿刀的姿势错了,难道不是想要自刎吗?”

    桑葵哪里管他笑不笑,在问星阁她学了这么多年,唯一没学会的就是不能乘人之危,当机立断就横刀冲了上去。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捅一刀试试咸淡。

    男人眯起了眼睛,敛去眼中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光。

    “怪就怪在你阴魂不散吧。”桑葵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鲜红的血液涌出,像是雪地上长出了红梅花,朵朵盛开,灼痛了她的眼。

    阴魂不散。她对藤魉最大的感受就是这个。

    几乎每次她的人生高设宴席,正是风光鼎盛的时候,都能看见这个阴魂不散的身影,于是便从高处坠入深渊,从此长夜无明。

    她太恨藤魉了,恨不得在他阴魂再不散的时候把他抽散。

    然而。

    “不巧了,现在还不是魂,但是——”

    对面的男人被锈迹斑斑的刀锋压得脖颈赤红,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般低笑出声。

    冰冷的手指掐上她的脖颈:“你马上就是了。”

    一股强大的怨气裹携住桑葵,桑葵抬头望空。

    忘记了,魔骨的力量可以继承,神女的力量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