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衡利弊之后,杨雪凝伙同她的三哥自导自演了一出骆围坡大戏。
只为给腹中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她在即将临盆之时以夜里常发噩梦为由,向秦不疑请命去往观音寺上香以求平安生产,途径骆围坡之时被流匪烧杀抢掠,一个活口都没留。
杨家的人并未出面,这些流匪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杨家只暗中把“贵妇人与情夫携金银细软私奔”的消息透给了徘徊在缺牙山一带的流匪,纪晚秋得她三哥所托带提前在骆围坡等待,趁乱带走了她。
她虽与秦不疑相处时间不算很多,却也知晓他性情,她不能不死。当下不死回了宫也是死路一条,现在自缢或还能落得个贞字,纪晚秋无言相劝,只按照她三哥的要求带走了她刚诞下的麟儿。”
纪景佳听得目瞪口呆,明夷也是呆若木鸡,又听杨云起含糊着问:“你觉得她三哥该不该死?”
纪景佳:?
这是重点吗?
重点难道不应该是明夷根本就不是秦不疑的皇子,而是先皇殷朝的子嗣吗?
“你是说......我是先帝殷朝的儿子?那为何我姓秦?”明夷很快就接受了现实,但他年幼并不懂得大人间的龌龊,平静地问道:“那我现在岂不是现身既死?既是要掩盖出生的时间,只把我带走不就行了吗?母亲当时又为何要赴死?母亲在世都不能保住我,现在又何来权势之说?”
“你母亲为何要身死,为得就是让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姓秦!当年那几个老骨头死咬着她不放,总有遮掩不住的时候,只有她死了......未足月就出生的孩儿在野外失踪又岂有活路?母子俱损,那几个老东西慢慢也就消停了,时光无情,总能抹平一些真相。”
杨云起双目红肿,长长地哀叹一声,“你可知落于流匪之手的女子都有何下场?你母亲虽是清白之身,却任凭她长了一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光是一口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了,何况还有秦不疑,他必会暗中处死她。但她主动死了,纪晚秋还沿路替她留了些痕迹,皇贵妃连同未出世的皇嗣一同被害,大理寺必定是要追查,只要一查就能一环扣一环地查出皇贵妃忠贞自缢。你母亲被赐贞宜封号风光葬入皇陵,孩子失踪就是她给你留的一条路。”
明夷神色无比纠结,但也很快就平复了下来,大声且无比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想要权,最大的权。”
杨云起老泪纵横,抹着眼泪点头,“好。你不觉得你三舅父该死吗?”
“三舅父,”明夷口齿清晰地叫了一声,“你我虽素未谋面,但你也是我唯一的血亲了,斯人已逝,你也该向前了......”
“好。”
纪景佳有些想不明白,明夷为什么这么坚定的想要权势,难道因为他下山前与她一起所习的那本书?
那书上说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岂能碌碌无为?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相伴着离开了,角亭摇摇欲坠的那一角,终是掉了下来,“哗啦”一声,烟尘四起,琉璃瓦碎了一地。
事发突然,纪景佳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尘埃慢慢落定,视线缓缓清晰,入目一片黑暗......?
纪景佳动了动身子,感知到了手脚存在,支配着它们连蹬带踹地扯开了蒙过头顶的棉被。
“呼~”吊命汤虽有奇效,却远不及头一回用,现在虽不觉得那么疲乏,也没有前几日那般精力充沛。
外面日头已经偏移了不少,午时已经过了,不知药庐那边如何了。
药庐——
药庐一片鸡飞狗跳。
离老远就听见长生咋咋呼呼地一通乱叫:“快快快啊!!血啊!!血!他不能死了吧!!啊?”
“咚”一个青铜药钵从屋里飞出,飞到了纪景佳脚边,就势咕噜滚了几圈停了下来,一层黑糊糊的粘稠之物贴在药钵底部,一股腥臭味扑鼻而来。
“死不了,你死了他都死不了!闭嘴!”又一块胳膊长的肉苁蓉飞了出来。
纪景佳连忙抬手接下,这可是沙暴频出的危险之地才能生出的稀罕物件,离恨天中也没有几根。
“哎呀呀!你!哎哎哎!那可是我千辛万苦逮到的!你......”长生以敞怀之势摊开胳膊围着姚玉璃转圈,生怕他把手中之物扔了出去。
姚玉璃手中抓着的正是盘成圆形晒干的金钱白花蛇,这是剧毒银环蛇的幼体所制,因其剧毒无比沾之即死又颇为难寻,也是千金难求的一味药材,这个要是糟践了,药效可就大打折扣了。
纪景佳连忙出声:“师祖。”
长生哭丧着脸来拉她的袖子,“好宁儿,你快管管他啊!如今他是越发厉害了,话都不让说了!”
他抬起手中的金钱白花蛇指向了门口,“还不闭嘴!他真的!死不了!”姚玉璃抬起另一只手扶额,摇了摇头,“宁儿你去,去看看他。”
纪景佳应了声“是”,伸出手来要拿金钱白花蛇,姚玉璃也不是真生气,就是嫌他吵得慌,顺着台阶就下来了。
药庐里面三向之墙皆是药柜,摆得满满当当。
中间是一口大锅,旁侧的木架上摆了几个熬药的砂锅,还有几个摞在一起的药钵,这些药钵大小相仿,只是材质不同,所用来盛的药也不一样。
门边有一扇高窗,用来通风进日,床边有一张竹榻,偶尔用来晾晒些药材,更多的是被长生用来午睡。
长生极爱在日头好的时候和衣往上一躺,睡得一场囵吞大觉。
陈白榆就露着臂膀面朝窗户侧躺着,那么大动静也恍若未闻一动不动,纪景佳走过去轻轻喊了一声“陈公子?”
“陈什么公子!快看看他还醒着没?”姚玉璃一把拎起哭哭啼啼的长生出门去了。
纪景佳:?
带她转到靠窗那边看清了陈白榆,终于明白了长生为何大呼小叫。
陈白榆心口处扎着一个......一支......双翼箭......的箭头?略一转眼就在窗棂上看见了一根脊柱,其上还有一对羽翼......
这不能是她房里的那支双翼箭吧?
纪景佳:......好像离恨天里也没有第二支双翼箭了。
姚玉璃好好的捅他一箭做什么?
这双翼箭的箭头两端各有一对倒钩,虽不如飞芒重箭那般杀伤力巨大,但因它带有一对倒钩,中了此箭之后非常不好取箭,常常伴随着大量的出血,除非生生剜下那块肉,也同样避免不了大量失血,是个颇为阴狠的利器。
嗯?那箭头上是什么?
纪景佳凑近了一些,两指刚捏住他外衫的边,陈白榆突然睁开了眼睛,轻声出言调侃:“青天白日骚扰良家妇男?嗯?”
“呃......呵呵,”纪景佳讪笑着收回了手,“陈公子无事就好,长生好生担忧呢。”
约是真的精神不济,陈白榆又阖上了双眸,纪景佳的手还是掀起了那一寸外衫,箭头入的不深,那一对倒钩也只是扯住了浅浅一层皮肉,有血缓慢的从伤口处流出来,顺着菱角淌入了一层薄膜......羊肠?
纪景佳猛地蹲下身子,一节羊肠自竹榻中央的洞直直垂落下来,一小股一小股的血顺着羊肠落入一个青瓷瓮中。
原是在取他的心头血。
是取来给她的吗?
上次不是脖颈之处的就行了吗?
怎得这回就要取心头血了呢?
这血也不知道放了多久了,血乃人体之精,失之过多对人身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就算他有蛊在身生血较之常人快些,那也是需要时间慢慢来的。
虽他是在履行交易而救她,可纪景佳也不忍他大好年华日后就要缠绵病榻。先是取来了止血粉和干净的棉布,取了袖口的银针为他封脉,略一咬牙,快准狠地把箭头拔了出来,尽管有银针封脉,还是有一小股血箭喷了一尺来长,有些溅在了墙上。
纪景佳飞快地撒了止血粉,叠了厚厚的棉布压在了伤口上。
陈白榆眉头皱了起来,睫毛轻颤,轻咳了几声,低声喃喃:“别怕,没事......我愿意的,我自己愿意的......”
昨夜陈白榆从药庐离开之后没有回房,而是在先前姚玉璃呆过的竹林里静息盘坐了下来,呼吸之声越来越弱,渐渐与周遭的细微动静合在了同一个频率,静静地等着鱼儿咬钩。
待纪景佳稳定下来取了针,姚玉璃出门沿着药庐的小路边走边看,没走几步就察觉一株云杉的根部颜色深了一块。
陈白榆是在这处洗的手。
现在外面到处充斥着红芒,这块不仔细看还真不打眼。
姚玉璃捏了些湿泥在指尖一撵,红泥?他挖红泥出来做什么?
原先还只是猜测,现在红泥都出现了,他不会真的要烧一个宁儿出来吧?这要是烧个等身的,日日放在床上......
这也......太扭曲了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