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景佳面色灰败,气息孱弱,一直昏迷不醒。
她的呼吸实在太微弱了,几近于无,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死......呸呸呸!长生用力打了几下嘴,晦气晦气!呸呸!
回过神来赶紧双手合十拜了拜,口中喃喃:“我是无心的无心的无心的......”
长生一直都知道自己不灵光,唯有一点可取之处,就是连姚玉璃都夸赞他直觉机敏。
这种直觉他生来就有,早年间月宁和明夷还未出生,姚玉璃又时常下山,一走就是数月,山中就只有他一人留守,他凭借着这股直觉不知避过了多少性命之忧。
这偌大的离恨天有巍峨的雪山,壮丽的冰川,茂密的雨林。
山涧狭长而曲折,两旁是陡峭的峭壁高耸入云,其间还装点着多处一落千丈的瀑布,大小不一的白练轰鸣着坠入河谷,奔涌流淌至远处冰川下的海。
如此奇境个中天险繁多,林中的毒物更是频出,一株不起眼的小草,趴在枝叶间不起眼的小虫,看似正常的地面都有可能一脚踏空要人性命。
那时候的清平还是个喜爱隐姓埋名闯荡江湖的少年人,每回上山来都要拍拍他的天灵,说上一句“天灵灵地灵灵我家长生快开明~”。
他问清平这是什么意思,清平说是因他至今未明智,他专门向姚玉璃讨要来的言灵。
于是他就去问过姚玉璃,这敏锐的直觉是不是用他的“明智”换来的。
姚玉璃很肯定地说不是,他说没有人能和老天做交易。
长生觉得或许这就是上天单独馈赠于他的,暗地里心中一直引以为豪,但此时此刻,他无比憎恨自己生而带来的这种直觉。
他虚长几岁,自小一手把月宁带大,没少像现在这样守在她房中照看。
尽管一早就知晓她会早亡,暗自伤怀过一段时日,可姚玉璃有本事,宁儿的父亲爹爹也都厉害,有他们照应着,以往她都只是受几天罪便罢了。
虽然每回都难熬得很,但是只要是熬过去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会早亡,那又如何呢?世上又有谁不会死呢?
无论过程如何惊险,宁儿她总能化险为夷,他潜意识里慢慢就淡化了那把一直高悬在她头上的铡刀。
可今日。
在榕树下她鲜血满身倒下的时候,他隔了这么多年再一次无比清晰的感觉到死亡就近在宁儿眼前。
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强烈到令他身心惶恐坐立难安。
而一直被他当作依靠的姚玉璃,现在也不在身边,心一直飘着定不下来,隔一会儿就要伸手到她口鼻探一探才能稍稍宽一点心。
屋里虽然静得可怕,长生还是下意识把自己的呼吸都尽量放缓了,就怕月宁有什么异状而自己听不到。
转念一想,发现了又能怎么样呢,他又救不了她,偏那姚玉璃自取了针之后就出门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交代也没留下一句。
眼也不眨地就这么一直坐在一旁看着她,熬红了双眼天都要亮了也不见姚玉璃回来,偷偷哭了一回又一回,在心中默默呼喊姚玉璃快回来,快回来!
没把姚玉璃给哭来,倒是把青竹给哭回来了,它头一次没有见到长生就张嘴露牙的恐吓他,反而在爬过他身边时用尾尖勾缠了一下他的小腿,莫名地带着些许安抚的意味。
长生揉了揉高高肿起的眼睛,尽量睁得大一些,低下头看看它试探着摸了摸它的身子,青竹没有躲避,反而围着他蜷起了身子。
青竹头尾相衔蜷起好大一个圆,圈里是泪流满面的长生。
温热的泪珠点点滴滴砸落在了它身上。
进门的时候姚玉璃看着眼前和谐的一幕,楞了一下,心中一股不详的预感冲天而起。
一个掠身进了青竹的圈,三指并拢掐住了长生的脉,力道之大,长生被他捏得直打摆子,脸皱成了一团哀嚎:“疼疼疼......哎呀你快松手!松手!”
长生这一出声,唤醒了凝眉沉思的姚玉璃,赶紧松开了手,他的手有些颤,且控制不住,只好背在了身后。
方才有些失控了,所以才会下意识地施力,若不是他出声......若不是,姚玉璃又有些走神,直直地看着长生。
那眼中所蕴含的东西太多,长生却只看出了他有些难过,勉强站直了身子拿出平日里哄他的招数,“先前说好等宁儿服了药一起用饭呢,你看一直到这会儿了,饿了吧?我昨儿瞧着那婆婆丁还有一茬嫩的,包些菜包怎么样?多多放些猪油?香!”
“那你去吧,我来守着宁儿,”姚玉璃尽力维持心绪平缓,心头那股酸痛之感不仅没被压下还愈发强烈,勉力挤出了一句哑不成调的“快些去吧,是有些饿了。”
长生迟钝,觉不出有什么,心里还高兴的想着就知道这法子百试百灵,“哎”了一声就要走,一动又觉得眼冒金星有些想吐,瘫坐了下来,双手抱头像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了起来,“不行啊姚玉璃,头晕,眼前好黑,也有好多的星星......”
他自顾不暇,自是没看到又有泪珠砸在了青竹身上,断断续续,持续了好一阵子。
长生此时其实并无大碍,只是姚玉璃捏他命门的时候使得劲太大了,气血不通顺,猛地一通畅有些适应不下来,缓缓就好了。
这不,刚一缓过来就嚷嚷着:“这可是最后一茬嫩芽了,错过了今年可就吃不到了,”急匆匆地去铲婆婆丁了。
他刚一离开,姚玉璃立时抬脚蹬了青竹一下,低声叱问:“你是不是早就感觉到了?”
青竹抻直了尾巴扭动着身子爬到了墙边,头俯下去侧贴着墙不动了,腹下那片青翠露出了一点,隐约浮动着些金色。
姚玉璃起身跟了过去,勾脚给它翻了个身,青竹不耐烦地回头张开嘴咬了过来,被他一指点在七寸翻滚了一下身子又躺了回去。
“哼!你这秃驴惯会如此马后炮!屁用都不管!”姚玉璃又蹬了它一脚,蹲下身去查看它的下腹,金色比在大殿中看的时候多了一些,心中不忿又一脚踢了过去,“你倒是个有福的,死都死了还死不干净!”
“什么.....不干净?”
细若游丝的一声,一人一蟒都往床边赶去,姚玉璃率先坐在床沿,伸手搭上了纪景佳的脉,青竹左游右晃地也找不见地方能爬上床,从侧边沿着床柱爬上了床顶吊了半个头下来。
姚玉璃翻了个白眼,手一挥,系着床幔的绳结开了,两边窗幔随即展开合拢把那倒吊的头挡在了外面。
先前走神差点给长生捏个半死,这下特意分神注意收着力。现在她脉象平稳,体内双方已经休战,这脉象弱若但稳,修养几日也可无碍,但此时已经无法再耽搁了。
纪景佳记得先前的事情,率先问出了口:“师祖我这是为何?”
“无碍,修养两日继续用药吧。”姚玉璃不确定到底是也不是,眼下也不能乱说,只待陈白榆那边确定了。
本就不丰盈的底子这时候宛如风中残烛一般,纪景佳连维持清醒都做不到,迷迷糊糊还在问:“我爹爹怎么样了?”
姚玉璃撩开床幔向上指了指,“喏,你爹爹,能吃能睡好着呢!你呀,就宽了心好好歇着。”
到底是精与神皆不济,纪景佳听了几句话就睡了过去。
姚玉璃取了针在纪景佳头上颈间各下了三针,多坐了一会儿待她呼吸渐沉轻轻取了针,撩开床幔走了出去,转到一侧,双手掐住青竹的尾巴用力一扽,“你也不怕把宁儿的床给压塌!”
半个身子都挂在床上的青竹一下被他从床顶扽了下来,拎着尾巴甩了出了门去。
它记吃不记打又扭头咬了过去。
一人一蟒默默无声地在门前的一小片空地上扭打在一处,姚玉璃虽不用武力,但他有技巧在身,任青竹一身蛮力也奈何不了他,打了一会就自暴自弃地抻平了身子躺下不动了。
“喂!怎么不动了!怎得你这死秃驴醒了还不如不醒?你那金刚不坏之身怎得不用了?你用啊!你倒是用啊!”姚玉璃心中难忿,登时又踹了几脚过去。
他就知道万事都是一个圆,就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捡一条咬自己的蟒回来。
世间不能口吐人言的牲畜多了去了,精怪之说本就飘渺无根,无人得见。怎得他就出趟远门就遇见了,他和这老秃驴还真是活着不对付,死了也要来来恶心他。
第一缕晨光穿破了云层落了下来,乍暖还凉,姚玉璃突然平静了下来,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世人常言:人定胜天。
胜个屁的天。
任谁都要在这圈里无头苍蝇似的打转,自以为找到了出路,实则根本不知道这路是通往何处去了。
眼下宁儿的问题未解,陈白榆也倒下了,那头长生也出了问题。
连明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