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是和长孙玄约定的三日期限,江愁余难得起了个大早,轻竹替她梳妆,正拿着两支款式不同的玉簪在她发间比划,感叹道:“少将军有心,在外还不忘给娘子捎些日常首饰。”
这些首饰虽华贵,却都偏素色,原主在胥家出事之后便一直在守孝,即使她穿过来,也是沿袭这一习惯。
江愁余对着镜子照了照,意识到虽是出逃在外,但不可否认,胥衡那句护她周全实在是做到了,把自己养的真的很好!
门扉从外边被人轻轻扣了扣,轻竹也没多再言,转去开门,禾安送早膳进来。
布好菜后,江愁余用了一口便知道是胥衡的手艺,看着这满桌佳肴,问禾安:“少将军在何处?”
“在二楼的雅间。”
江愁余不再犹豫,让轻竹两人休息去,自己端起食盘朝雅间去。
出了房间她才知晓胥衡为何要去雅间,虽是清早,大厅已坐满了人,沸反盈天,二楼雅间在尽头,她推门进去,从雅间窗边看下去一览无余,大多数都是打算去公院的学子,坐在书案前写东西的胥衡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食盘,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不在房间用饭?”
江愁余赶紧开始拍马屁:“自然要同少将军一起用膳。”
多和龙傲天培养感情,好处大大滴。
胥衡又看她一眼,利落坐下来。
两人用膳时,还听得见下边大堂的声音,多是对公院昨日讲学内容的讨论。
江愁余听了半天都没听见有人提及草木书庐,越发有些好奇长孙玄的下一步。
正想着,对面忽然清咳了一声,她回过神看去,胥衡抬眸瞧她说道:“专心用膳。”
江愁余同他对视时又想到,长孙玄既是上一世胥衡的谋士,可这一世他们还未曾相识,甚至江愁余想了想长孙玄之前提起胥衡的态度,默默给对面的龙傲天点一根蜡。
她没用膳,反而眨巴着眼睛:“今日我好友约我去书庐,少将军可要与我同去?”
开玩笑,男主与他第一谋士的初见必定我来促成,攻略进度说不准还要涨一大截。
昨日回客栈,胥衡便从禾安口中知晓这几日的情况,他也想见见江愁余口中的这位“好友”。
用完膳,江愁余目光先是落在胥衡的左肩上,关心问道:“今日少将军可换过药了?”
胥衡稍点头,顿了顿又补充道:“小伤而已。”
江愁余在心里给他竖大拇指:还得是龙傲天,睁眼说瞎话这一点挺强。
抚仙一向尊学重教,日头还早,江愁余同胥衡路过公院门口时,外边已站了不少远道而来的读书人,为首的魏家车马宽大,仆从亦是高傲,正同书院门童说着什么,而江愁余在客栈大堂眼熟的那些人还排在最末端,脸上满是愧惭。
她暗自咂舌,这阵仗堪比高考大军啊。
但她却没想到去草木书庐的巷子人亦不遑多让,唯一不同的是多为穿着朴素的百姓,甚至还有不少年岁小的乞儿。
江愁余还在琢磨,旁边走了一路没说话的胥衡忽然开口:“唤你江姐姐的人来了。”
她没来得及理会胥衡凉飕飕的语气,一转眸果真是陆氏姐弟还有一脸写满不情愿的小药童。
江愁余冲他们招呼,那边同样看见的陆珠明显眼睛亮起来,隔得近了,她打了几个手势,守在她身侧的陆归自觉当个翻译机器:“江姐姐,你也来了?”
江愁余:“是,长孙先生邀我来看看,只是不知为何如此多的人?”
陆归:“草木书庐虽在读书人中名声不显,却在百姓中是难得的好书庐了,不收束脩,每旬会考中有名第的学子还会有一石米以示嘉勉,不少百姓把自家儿女送来就读。”
江愁余心道怪不得如此多人,有远见的父母毕竟少,说读书出人头地、金榜题名还不如这一石米来的实际。
只不过她目光又落在嘴噘得能挂油瓶的小药童身上,陆归知她意解释道:“孔大夫嫌他不认字。”
“你才不识字!”小药童闻言更加炸起来。
“你名唤南涯,南字取自江南几度梅花发,我且问你这南字是何偏旁?”陆归考他。
小药童眼睛咕噜转,心想这江南二字连在一起,那必然皆是左边为水,颇为自信地说出水字,引来陆珠的偷笑,陆归露出一幅我就知道的无奈表情。
江愁余此时算是明白,孔大夫真是用心良苦,如今医庐来看诊的病患也不少,孔大夫宁愿独自撑着,也要送小徒儿过来就学。
而小药童南涯未免不知自家师父所想,亦不愿他老人家辛劳。
顺着人潮涌进去,草木书庐的布置摆设曝于人前,假山为底水为引,造的自然合一之景,看上去令人心旷神怡。
书院仆从不算多,却皆都得体懂进退,带领众人进了正中的院子间,两边是呈弧形的听学之地,铺满了草编的蒲团。
众人在蒲团上落座,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于正上方跪坐,声音振聋发聩:“我为草木书庐司教,请各位噤声,听我一言。”
“草木书庐承先人之志,只为传道授业,不论诸位因何来此,凡在书院内无高低贵贱之分,若违此规,逐出书院。”
“草木之名源自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望诸位察己身正其心,不愧于向学之心。”
人群里部分看热闹的读书人听到此句,收起眼中的轻视,仔细聆听教诲。
接下来便是详细的入学规矩,江愁余听了一阵,便看向旁边的胥衡,胥衡的目光都落在守在各处的仆从,低声道:“不是普通人,皆是习武者,包括这位司教。”
江愁余暗道好家伙,以为是文绉绉的书庐,结果是武校。
正想着,来了一位穿戴整齐的仆从轻声说道:“江先生,山长有请。”
江愁余亦问道:“我可否带一位友人?”
仆从头也不抬:“自然,山长有吩咐,江先生有友人在侧,尽可一道过去。”
看来长孙玄放在她身边的探子还是不少。
两人由着仆从的指引望后院走,胥衡忽地又冷不丁说道:“我是你的友人?”
江愁余不知他今日为何一直怪怪的,于是赶紧拍马屁道:“不只是友人。”
“那还是谁?”
“表兄。”江愁余谨慎回答。
说完发现胥衡脚步一顿,不过她也来不及多问,长孙玄已在竹亭处的棋盘前等她。
“小友,许久不见。”今日长孙玄难得拾捯了一番,竹纹白衣衬得他颇像一位谋士,若是再加上一把羽扇,身份拿捏的妥妥的。
“长孙先生今日风采堪比日月啊。”江愁余恭维了一句。
长孙玄亦大声放笑:“每每小友言语,真是让人讶异。”
说完又问:“方才小友一路过来,这草木书庐可算得上合乎心意?”
“我的心意不为重,若百姓欢喜那便是值得。”江愁余毫不犹豫说道。
长孙玄若有所思,随即缓缓伸手示意江愁余落座,“小友可要与我手谈一局?”
江愁余看着纵横棋局,委婉拒绝:“对弈一事,我实不擅长,我身边的友人棋艺高超,天下无人出其右,长孙先生何不与他来一局?”
管他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江愁余选择把胥衡推出去。
长孙玄此时的目光从江愁余身上移到胥衡,笑意深了些,“哦?那请。”
胥衡临座之前看了江愁余一眼,后者气短地心虚笑,便替他们收拾棋局分子。
胥衡掌黑,长孙玄行白。
两人一人一手,来回之间,犹如战场厮杀,你进我退。
江愁余发誓她真的认真看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主要是她恶补还停留在书之上,其他三项还未涉猎,若说下棋,她只会五子棋。
等她醒来时,长孙玄脸色已然不好看,夹着白子迟迟未下,江愁余看了眼棋局,黑子如黑龙之势围猎鹿状白子,白子各处生路尽断。
对面的长孙玄缓缓将手移至棋盒之上,手一松,白子砸出声响,与此同时长孙玄说道:“是在下输了。”
江愁余疯狂给胥衡使眼色:哥,你这也太狠了吧。
胥衡甚至露出不过如此的表情。
江愁余扶额,委婉说道:“我这位友人自七岁学棋,才有如今造诣。”
长孙玄目光落在棋盘之上,“我自三岁识字便开始触棋道。”
完蛋,本来想安慰一波,结果凡尔赛了。
她拼命眨眼,胥衡才明白她意,站起身往外边走出些距离,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
江愁余确定胥衡听不见才道:“长孙先生不必因此难受。”
长孙玄抬起头,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崩溃,平静的脸上露出些奇异的情绪,他开口问道:“他便是胥衡?”
江愁余应道:“是,他便是荀老的关门弟子,胥家少将军胥衡。”
长孙玄抬手开始拾子,声音有些飘忽:“怪不得如此。”
江愁余亦收拾棋局,长孙玄却忽然开口替她解释棋局,他指着其中黑子的一步,“若他不下这一步,白子此处得存,黑子亦不用拼个两败俱伤。”
说着,长孙玄复又抬头,看了看远在天边的炙阳,飘忽的语句散落在这竹亭之中:“小友带他来此,是想让我辅佐于他吗?”
江愁余虽说此番本是想让二人相识,但不可否认,心中确实存了这一想法,毕竟上一世长孙玄是胥衡的左膀右臂,没道理今世因她蝴蝶效应互不相识。
她说道:“长孙兄辗转各国,游走于诸位贵主之中,自有为民之心在,但我也信,长孙兄亦有扶潜蛟之志。”
长孙玄又轻笑起来,“知我者小友,我确实想寻一明主效忠,成青史留名。”
江愁余这口气还未松下来,他又道:“可我不会辅佐一位心无野望之人。”
江愁余惊诧,不明白他此语为何意。
长孙玄站起:“看来小友并不了解你这位友人。”
处于背阳之地,他的面目有些模糊,他伸手指向那枚黑子,“纵观棋局,他不失全局之眼力,可明知,却仍旧如此下,便是于他而言,大局并不重要。”
“可大局,才是为君之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