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亦。”姜慧叫了他一声，急切地拎起包，往前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杨鹤，“杨导，那你先忙。”
杨鹤眼神稍微有些闪烁，不过嘴上很稳。
“好。你们路上小心。”
楚淮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他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刚才在等候区卫子辰的反应。
当时人离开以后他才突然想到，卫子辰说他是深海传媒的艺人，好巧，赵斯亦也是深海传媒的。
现在想想——赵斯亦也是深海传媒的。
所以想要孟泽蜻这个角色的就是赵斯亦？
……
不会这么巧吧。楚淮神情微妙地望着那扇半开的小门。
杨鹤清了清嗓子，“那个，楚淮啊，你过来。”
他越过编剧敲了一下副导演的桌子，“我跟小楚出去聊聊角色，你俩面后面的。”
今天所有试镜的角色，只有孟泽蜻需要杨鹤亲自盯着。刚才他坐在这里，是因为要陪赵斯亦。现在赵斯亦走了，他自然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
楚淮收敛心神，跟上杨鹤的脚步。
所有人都若有若无地看向他，试镜用的房间里氛围说不上来的古怪。还是副导演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让助理出去叫人，才慢慢拉回了一些。
后门出去是一条宽阔的画廊，两侧都挂着抽象风格的美术作品。
杨鹤在一副色调明艳的画作前停下，搓了搓手，眼中带着满意和一点点心虚。
楚淮的形象几乎不用动，就是小说中“年轻、高智商、眼瞳和发丝都极黑，但又好像透着些天真”的首席研究员。相比之下，赵斯亦长得太张扬了，不如楚淮贴。
而且真要严苛地评价楚淮的演技，那肯定比不上圈内一些成名已久，奖拿到手软的影帝影后。但电影导演，没有哪个会不喜欢灵气四溢的新人演员。特别是像楚淮这样的，新到别人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的。
就是这种演员，演出彩了才能展现出导演的高超。往后，不管他获得多少赞誉，人们都会想到这个演员的起点在某某导演那里。
先是导演成就演员，再是演员用往后的几十年反哺导演。谁会不喜欢这样一本万利的隐性投资呢？
杨鹤活到这岁数，还真没用过十成新的小演员。偶然撞上，整个人跃跃欲试的。得罪了赵斯亦的难题都被他暂时放到了后面。
“你是老吴新收的学生啊？”
楚淮开玩笑，“六月份入学的。”
杨鹤好奇，“你多大？”
“十月份满十八岁。”
“？你还没成年啊。”
楚淮弯了弯眼睛。他那双桃花眼怎么笑都动人。杨鹤嘶了口气，上下打量他。楚淮站得笔直，但肩背自然地放松着。就像刚才他跟编剧讨论的那样，这小孩的姿态很漂亮，看得出家教严格，如果不是练过舞蹈，那就是有一对社会地位不低的父母。
杨鹤后来想了想，认为是后者。毕竟他那老朋友的学费不低。
杨鹤放缓声音，“我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们这个电影九月份就要拍了，你没满十八岁，所以咱们签合同的时候，你监护人也得来。”
“没问题。”楚淮毫不犹豫地给杨鹤打了一针安心剂，“我父母很支持我。”
“那太好了。”闻言，杨鹤喜笑颜开，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哎，你这个年纪，不上学吗？你爸妈就让你这么跑？”
这种渐进式的查户口楚淮见多了，也没什么可排斥的，索性把杨鹤想知道的都抖落了出来。
“我已经考上首都大学表演系了，九月份上学。我爸妈是律师，工作比较忙，平时随便我自己规划日程。”
“哦律师，律师。”杨鹤连连点头，心中大概有底了。
“这样，咱俩加个微信。回头挑个你爸爸妈妈有时间的日子，我带上老吴，老沈，就是咱们的编剧老师，还有副导，摄像他们一起吃个饭。地点时间你定，在s市就成。”
楚淮心下一愣，看着面前戴黑框眼镜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面上笑意不变。
——杨鹤这意思是要探他家的条件和父母的底细。一顿饭，足够通晓人情世故的老油条看出很多东西。
“好。导演我加您。”
·
从艺术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楚淮不算饿，只是有点心理上的累。
他家一群律师，很多生意场上、人际交往间的潜台词都是父母和哥哥姐姐潜移默化在聊天中教给他的。前十八年，楚淮只是知道，基本没怎么用过，今天算是开眼了。
楚淮顺原路回地铁站，坐电梯下去，路上在一家人的小群里发了今天的情况，问父母什么时候有时间。除了他以外四个都是西装半身可靠照的成员安安静静，不知道又在哪个城市出差。
楚淮戴上蓝牙耳机，将手机揣回口袋。
正此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淮回头，卫子辰冲他晃了晃手算打招呼，“嗨~”
楚淮摘下一只耳机。
卫子辰怕他认不出自己，“我们刚才在试镜的地方见过，记得吗弟弟？我叫卫子辰。”
卫子辰来试镜之前肯定找人做过造型，染棕的头发抓了发蜡，近距离下，楚淮能看出他脸上薄薄的粉底。
他是时下流行的乖巧秀气挂长相，稍微有点没记忆点，但确实是好看的。
“你也往白巷方向？”楚淮温和地问道。
卫子辰心不在焉地抬头看了眼指示牌，“我和朋友约好了去林西门吃饭，你呢？”
“我回家。”
“你家在这里？”卫子辰睁大了眼睛，“哪个小区，咱们不会住在一起吧。”
楚淮很想说哥们你跟上来就是为了打探消息，不用这么装吧。
他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御景园，你住哪？”
听见御景园的时候，卫子辰脸上的表情僵了僵。s市多年来一直是国家的经济中心，房价自然也居高不下。御景园属于市中心的豪宅，虽然没有豪到上国际新闻的地步，但也是中产能碰的天花板了。
“少爷，小的冒昧了”卫子辰小声说道，“小的住郊区，还是跟人合租的。你，你这么有钱还来演戏啊。真不给我们普通人活路。”
他话说的酸溜溜的。
楚淮没接这话，他算是看出来了，卫子辰这个人可能有点没情商。所以他也没必要跟这人说在他看来父母的成就再高也不是他自己的，家里人越优秀，他这个在学习上没什么天赋的老幺就越有危机感。
这种被四个卷王包围的日常很少有人能懂。
地铁呼啸到站，带来一阵微冷的风。人群开始聚集，楚淮往旁边站了站，“你是深海传媒的艺人？”
卫子辰：“啊？对。”
楚淮看向他，他比卫子辰高一点，但社交距离下两人基本平视，“问你件事行吗？”
卫子辰很早就出来混社会了，他连中专都没有读完。最开始做酒吧销售，其实就是热场的，后来带着做自媒体，小火了一把，才签到了深海传媒。这几年一直在不入流的网剧中打转。
工作原因，他认识很多家里条件非常好的少男少女，但像楚淮这样，长得又好，气质却偏偏沉稳干净的还是第一个。
他本能觉得楚淮身上多了某种东西，某种让他有些慌乱的东西。可他形容不出来。
卫子辰下意识躲开楚淮的眼睛，视线向下，看这人没牌子的白T恤，“什么问题？”
“赵斯亦老师是不是想要孟泽蜻这个角色？”
他们两被人流推着走进地铁。卫子辰一直在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楚淮，跟看什么稀罕物件一样。
楚淮抓住扶手，任由他看。卫子辰好像很喜欢用眼神表达惊骇，刚才在艺术馆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地铁启动，惯性把所有人冲得往一个方向倒。
卫子辰完全没注意视角，脚下一冲。楚淮眼明手快抓住他手臂，让他稳住身形。
卫子辰朝后仰了一下，快速地看了眼楚淮的脸，然后低下头。
他稍微往前走了一步，“你难道没看最近的热搜吗？你还问我？”
热搜？
楚淮掏出手机。
卫子辰表情夸张，“你真不看热搜啊。”
“我看。但是前几天出国了。”楚淮随口答了一句。
卫子辰：……
“我天，你真是少爷。”
楚淮不轻不重地落了他一眼。
他出国可不是去玩的。他奶奶肺部肿瘤，已经没有办法手术了。这几年一直在国外保守治疗。他们这些在国内的亲人不能长期过去照料，就隔一段时间飞去陪老人家几天。
前几天正好轮到楚淮。
卫子辰不知道这些，被他那一眼看的耳廓发烫。抿唇观察楚淮的反应。
楚淮点开热搜，第一页，第六个词条——
#赵斯亦发征途读后感#
……
很老套，但很有用的话题。
都不用点开，楚淮已经能想象话题下粉丝的狂欢了。毕竟曾经，他也参加过几次狂欢。
楚淮：……
啊？真这么巧？
他……还没出道就抢偶像的角色？
·
正值午高峰，太阳升至正空，猛烈地炙烤着大地。白色路虎冲出路口，风驰电掣地朝远方驶去。
赵斯亦放在副驾驶的手机一直在响，他却完全没有要接的意思。
后座，姜慧早早绑好了安全带，紧贴座椅。她看了眼旁边的景色，确定是回住处的路以后，又看向后视镜。
赵斯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艺术馆某个房间内，由艺术家精心雕刻但不具有灵魂的石膏雕像。眼睛如出一辙的空。
姜慧叹了口气，在自己的手机开始响以后轻轻接了起来。
“诶，刘总。……哎呀你好你好，没忙呢……哦我们赵总啊，他刚才被人叫走了。……什么？打电话打不通？行行行，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让他给您回个电话……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一阵寒暄以后，车厢里重新安静了下来。
姜慧摆弄手机，“杨鹤他老婆打的电话，说想请你吃饭，给你赔罪。”
前座没有任何响动。
姜慧抬起头，“你要是还想要孟泽蜻……那咱们就得用其他办法了啊。”
赵斯亦仍然不吭声。
姜慧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赵总，您说句话行不行。我又没抢您角色，您跟我摆什么架子啊。那个叫楚淮的，就是一新人。把他踢走还不容易吗？”
“——他是何莺的儿子。”
赵斯亦的声音永远有种清冽感。尤其四下没有杂音时，特别养耳朵。
姜慧莫名其妙：“何莺？哪个何莺？”
她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姓何的大人物。
赵斯亦目视前方，喉结上下动了动，似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塞住了他的喉咙一样。
“……赵昌平一直想着念着的那个何莺。”
听到赵昌平三个字，姜慧一瞬茫然，然后张嘴，下一刻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如果楚淮在这里，听见何莺两个字，第一反应肯定是赵斯亦和姜慧提他妈妈干什么。
在他眼里，母亲是优秀的物流律师，主攻国际海运空运领域法律问题，专业美貌性格温和，除了工作忙，天天满世界飞找不见人以外全是优点。而在赵家，何莺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她是赵斯亦的父亲赵昌平大学时的初恋，原生家庭平庸到甚至有点穷的普通女性beta，赵昌平后来所有情人的模板。当年两人被赵家长辈逼迫分手，何莺拿了一笔钱远赴国外求学，据说后来取得了很不错的成就。
因为有她珠玉在前，赵昌平对妻子一点感情都没有，而得不到爱的oga抑郁疯癫，将一切都发泄在了和丈夫极其相像的儿子身上。
连姜慧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只知道赵斯亦母亲对赵斯亦的虐待，最终导致了他腺体畸形，功能紊乱。
alpha和oga的腺体几乎相当于第二大脑，其分泌的激素，密布的神经，一定程度上使得AO更为聪明、敏锐、强壮，程度和基因等级强相关。这种器官出了问题，可想而知赵斯亦这些年受了多少苦。
……
一股冷意在震惊以后爬上姜慧的后脊，她猛地前倾抓住赵斯亦的座椅，“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查何莺？”
赵斯亦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要他不想说话，谁都不能从他嘴里挖出哪怕一个字。
姜慧又急又慌，“赵斯亦！”
车甩进地下车库。
赵斯亦停稳踢开车门，下去前冷冰冰地看着姜慧一眼，“把消息放出去吧。孟泽蜻那个角色我不要了，让楚淮去演吧。”
说完，他就朝地下车库的电梯走去。
留下姜慧一个人坐在后座。
她追下车，嘭一声关上车门，无言以对地从前往后捋了把头发。
赵斯亦说不要那个角色，但让她把消息放出去。
那不就是要让粉丝去骂楚淮的意思。
这么多年，赵斯亦真的是第一次，用自己对于粉圈影响力去压迫另一个人。他从前不管被惹到什么程度都没干过这么没品的事。
姜慧在原地转了两圈，头疼地大叫了一声。
另一边，电梯。
赵斯亦望着上跳的数字，在它变为十九的时候风一样刮了出去。这边的房子是一梯一户，他径直走到唯一的那扇门前，指纹解锁，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然后，赵斯亦抓起旁边不知道谁送过来的摆件，狠狠一下砸在了地上。艺术玻璃瓶粉碎四溅，不清晰的反光中，赵斯亦看见了自己狠戾的眼睛和某些模糊的画面。
他闭了闭眼睛，手有点抖。
这是发情期信息素不稳定叠加心理问题共同造就的结果。
他走到酒柜前，也没看牌子，随手抽出一只喝过的，拽开瓶塞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烈酒入喉，冰冷的液体暂时将炽烈的怒火压下去了几分。
冷静，赵斯亦。
你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无力反抗的小孩了。
赵斯亦仰进沙发里。
而且说到底，那个叫楚淮的，和你所经历的事情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