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舞毕,韩泰端坐在上方,身后百里越执戟而立,“皇上,老臣昨日被人当街行刺,多亏宋将军出手相救,老臣今日才能坐在这里。”
“宋将军黎阳一战更是天下震烁,巾帼不让须眉,老臣想在此,替宋将军求个爵位。”
小皇帝依旧端坐在上方,只有垂下来的旒珠微微晃动,
“宋将军威名赫赫,朕早有褒奖之意,如今将军还救了相父,更是功不可没。”
宋虞适时出列,跪在殿下,“此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小皇帝还想说什么,韩泰早已抢先一步开口,“宋将军不必过谦,自今日起,便拜征东将军,封安邑侯。”
“谢陛下恩典,谢丞相恩典。”
接受完恩赐之后,宋虞退了回去。
韩泰俯视着殿下的文武百官,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诸位皆知,我出身边郡,长大后为国守边疆,常年居于苦寒之地。如今虽已在朝为官,忆往昔,由不能忘。”
“当年幸甚之事,便是围火和将士们分肉而食,如今想起,还历历在目。”
“不知皇上可否于大殿之上围炉燃火,使老臣再得见当年景象?”
群臣面面相觑,不懂韩泰为何突然开始忆苦思甜。小皇帝虽不明就里,但依然允诺了。
紧接着,韩泰拍手,“来人,取火来。”
侯在殿外多时的侍卫们,抬着一个巨大的火盆放在殿中,里面的柴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下一刻,一个人被侍卫抬了上来。
小皇帝面露不解,“相父,这是何人?”
韩泰笑得脸上肥肉堆叠,眼底透过一丝狠厉,“这便是,刺杀老臣之人。”
台下的人此刻被浸满猪油的白布包裹住了全身,只留出一个脑袋,他奋力挣扎,嘴巴却被人用布堵住,只能发出闷哼。
“将人抬上去。”
韩泰轻飘飘地发话。
侍卫们拿了刑架,将人捆绑在架上,令人动弹不得,又将火盆放在他的脚下,任由滚烫的火舌舔舐着这具被猪油包裹的肉身。
宋虞跪坐在案前,手却紧紧攥着衣衫不放。
半晌之后,殿内弥漫着肉烤焦的香味,被束缚的人开始疯狂挣扎起来,目眦欲裂,一张脸狰狞地不像话。
殿中文武百官此刻也脸色发白,有人忍受不了如此惨状,竟在大殿上干呕起来。王邕望着被火舌吞噬的人,依旧面无表情。
宋虞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如果当时,在大街上她没有心生怜悯,而是一剑杀了那人,他现在或许就不用承受这样的折磨和痛苦。
她自以为的仁慈,竟成为了一把嗜血的利刃。
为众人抱薪者,最终却被薪火活活烧死。
韩泰高高在上地看着那人的痛苦表情,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喜悦,他锐利的眼扫过殿上的每一个人,声音如同恶鬼低语,令所有人胆寒而栗,“我知道你们在座有人想杀我,一旦被我发现,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大殿内寂静无声。
蓦然,殿外一声霹雳惊雷响起,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接着舞啊。”
韩泰懒懒地说道,那些看呆了的舞女和乐伎们这才反应过来,悠扬的乐声响起,红绸曼舞,烈火做衬。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躯干被烧得焦黑,他渐渐不再挣扎,没了声响。
众人早已无心看演奏,惊惧之下更食不下咽。
宋虞压着心中的情绪,抬眸悄然打量着韩泰,想要寻找下手的时机,只是百里越一步都不离韩泰,想要靠近韩泰,难于登天。
就在宋虞思索如何靠近韩泰时,突然之间,殿外雷声大作,寒光乍现。大殿中央的一个舞女,此刻正拿着匕首,直直朝韩泰刺来!
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有刺客!”殿内瞬间乱做一团,案上的珍馐被撞翻在地,文武百官纷纷离席而逃,小黄门高喊着“护驾”,场面一片混乱。
行刺的舞女还没有碰到韩泰的衣摆,丁戟就挡在韩泰身前,用长戟挑开她的匕首,“哐当”一声,短利的匕首便落在了玉阶下。
舞女反应很快,她矮身扫腿,只是因为力量的差距,百里越竟然纹丝不动。倏然,他抬脚稳准狠地踢向舞女的腹部,下一刻,舞女便被踢飞,背撞上漆柱,才重重落在地上。
此时的韩泰满脸惊惧,肥肉随着急促的呼吸颤抖,他趴在地上,想要逃跑,只是这具肥硕的身体过于沉重,他艰难地移动着,却只是徒劳。
就在这时,韩泰腰间的佩剑倏然被人抽了出来,下一刻,冰冷的剑刃落在了肥肉重叠的脖颈上。
韩泰不会想到,自己剑履上殿,却给了宋虞握剑的机会。此剑名为庇黎,庇护天下黎民之意,韩泰佩它,却显得讽刺异常。
宋虞揪着韩泰的后领将他提起来,韩泰紧张地吞咽口水,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宋将军,我刚刚才在皇上面前替你讨了封赏,你这是为何啊?”
他看了看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突然有些后悔把它打造地如此锋利。
宋虞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凑近韩泰的耳边,低声问道,
“说,萧宁在哪?”
韩泰一愣,“萧宁,你是说,昭仁公主萧宁?”
宋虞皱眉,锋利的剑刃离韩泰堆满肉的脖颈又近了一步,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
“别和我装糊涂,我再问一遍,萧宁在哪?”
韩泰颈肩吃痛,他彻底慌了,
“我实不知啊!”
“我发誓,觉无半句虚言!”
韩泰举着手掌发誓,竟是真的不知道萧宁的下落。
宋虞皱紧眉头,如果不是韩泰所为,萧宁究竟在哪?
殿外突然想起雨打重檐之声,伴随着惊雷巨响,像是催命符。
宋虞望向王邕,只见他依旧端坐于案前,面不改色,一身玄色衣冠肃整,在混乱狼藉之中泰然入定。
就在宋虞还在思考萧宁的下落之时,一把长戟朝她直直劈来,宋虞闪身躲避,握着剑滚到了旁边,百里越蹲在韩泰身边,“丞相没事吧?”
韩泰吓软了腿,他一时爬不起来,只抓着百里越的手腕狠厉地说道,“我没事,你快将这些逆贼杀了!”
百里越得令,拿起长戟便朝宋虞挥来。
庇黎剑和长戟相接,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宋虞手臂被震地生疼,她咬着牙,但百里越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她渐渐不敌,眼看长戟压低,就要触到她的眼睫,百里越身后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便刺向百里越的肩膀。
手上的力道一松,宋虞得以短暂喘息,而反应过来的百里越大喝一声,反手抓住舞女的脖子,将人缓缓提了起来。宋虞蹙眉,她几乎是立刻握着剑暴起,朝百里越砍来。
舞女面无惧色,百里越松了她的脖子,她几乎也是不顾性命地抓住百里越的腿,让他无法动弹,给宋虞制敌的机会。但即使两人合力,对付百里越依旧吃力。身形和气力的差距,就决定了她们要落于下风。
勉强将百里越逼至墙角,宋虞扫腿将人撂倒,舞女趁势压在百里越的身上,拿着匕首要插入百里越的胸膛。
一旁的韩泰费劲地撑着漆案起身,见大殿上乱成一团,他提起衣袍,踩过不知名姓的卫兵尸体,想要偷偷从侧殿逃跑。
倏然,带雨的疾风从殿外席卷而过,朝着宋虞扑面而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带着潮气的箭矢,划破滴落的雨珠,一箭正中韩泰眉心。
韩泰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浓稠的鲜血从他眉间滑落,他那庞大的,压着整个大靖宗庙社稷的肥腻身躯,也轰然倒下。
百里越见韩泰中箭,他发了狠地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将舞女推到在地,自己提起长戟,捂着肩膀的伤口逃出了大殿。
变故突然出现,宋虞望向箭来的方向,便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庞。
萧宁身着冕服,玄衣黄裳,金缕织绣,头带冠冕,白玉旒珠垂在她的眼前,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萧宁身后立着无数虎贲郎,她的手中握着一张朱漆大弓,立于殿前,身后的疾风骤雨沦为她的衬托。
“萧……宁?”
宋虞犹豫地开口,眼前人分明是萧宁,只是浑身的气质又让宋虞觉得陌生。
“虞姐姐不远千里来洛京寻我,我真是感动。”
萧宁缓步走向宋虞,身后的虎贲郎出动,将董卓的余部尽数砍杀。鲜血沾污了萧宁的衣角,但她毫不在意。
“你,没事吧?我和魏蓁一直在找你。”
到了这时,宋虞还在关心萧宁的安危,萧宁不脚步顿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
“臣王邕拜见陛下。”
此刻的王邕终于起身,他跪拜叩首,匍匐在萧宁的脚下。
“司徒快平身,此次诛杀韩泰,司徒功不可没。”
闻言,王邕才慢慢起身,退到萧宁一旁。
殿外的雨势更甚,雨声错杂如珠落玉盘,水汽漫进殿中,潮湿氤氲。
宋虞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由皱眉,“萧宁,你失踪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