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吓得慌了阵脚的山妇们才回过神,纷纷捡起地上的兵器,排成简易的阵型,准备迎敌。赵十一翻身上马,在空中挥舞着长矛,大喊道,“杀!”

    一声令下,山妇们也不畏死,朝着朝廷正规的羽林军奔去。

    不过这群山妇们无知无畏的勇气在真正的京师铁蹄下,便沦为了以卵击石的笑话。

    这些铁蹄们激发出嗜血的本性,无数妇人在他们手下殒命。赵十一看到自己人一个个倒下,顿时眼眶猩红,她面色阴沉地可怕,大喝一声,抡圆手中的长矛,一时竟然无人敢靠近赵十一。

    郭勇在山坡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这群山妇打得毫无章法,不过乌合之众,不足为惧,倒是这个女渠帅,凭一人一矛竟然将他几十羽林郎都砍于马下,英勇骁猛,不输男儿。

    郭勇用腿夹紧马腹,朝着赵十一奔去,“哐当”一声,兵戈相接。赵十一此刻已经杀红了眼,她大喝一声将郭勇的长剑挡开,下一刻,两人便扭打在一起。郭勇是六郡良家子出身,后来从羽林郎升为光禄勋,能宿卫京师,都是全国的精锐铁骑,然而赵十一,竟然可以和郭勇打地不分上下。

    但这只是暂时的,越来越多的羽林军涌了上来,将赵十一层层围住,她应接不暇,手臂上被划破了口子,挥舞长矛的动作也渐渐变慢。

    赵十一还在奋力杀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危险,就在郭勇的长剑离赵十一咫尺之遥时,不知何时,宋虞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他的马下。

    下一刻,郭勇坐下的马蹄被人折断,骏马一声凄厉的嘶鸣,朝前跪倒,郭勇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滚落马下。

    好在郭勇反应快,他护着身体滚了几圈,并没有伤到要害。郭勇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头盔不知落在了何处,他也无暇顾及,只狠狠盯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

    “我乃朝廷光禄勋郭勇,你是何人?”

    宋虞站在林中,身后的树枝被风吹地沙沙作响,她的耳发也被风吹起。不知为何,郭勇突然感觉到一丝没由来的恐惧。

    宋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点寒芒出鞘,直奔郭勇而来。郭勇心下一慌,他用长剑格挡,却没想到下一刻,他手中的剑就被劈成两段。

    郭勇赫然一惊,他还没来地及看清来人的动作,就见利刃径直朝他仰面劈来!

    周围的羽林军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地朝这边看来。郭勇绝望地闭上了眼。

    “阿虞剑下留人!”

    魏蓁的声音从林中传来,宋虞听见后手腕一转,竟然将剑生生停住了郭勇的眉心。

    宋虞虽然不解其意,但她还是按照魏蓁的意思留下了郭勇的性命。她反手擒住郭勇的两只手,将人按在地上,无法动作。

    “谁在动,我就杀了你们将军。”

    羽林军见郭勇被擒,他们也纷纷放下兵器,停止了屠杀。

    赵十一浑身是血的朝宋虞走过来,她的手下死伤过半,全都是因为郭勇。她跑上来狠狠踢了郭勇的背部,被手下拦住后,她怒目看着郭勇,恨不得将人千刀万剐,“这等猪狗不如之人,不杀留着干嘛?”

    魏蓁不住地咳嗽,她面色苍白的蹲在郭勇面前,轻声对着郭勇说道,“郭勇,你可知,丞相已被奸人所害?”

    这句话如惊天霹雳,郭勇身体一僵,他不可置信得问道,"你胡说,丞相身边有百里越保护,怎么可能被人所害?"

    魏蓁轻轻摇了摇头,''''“我没有必要骗你,丞相前日于宫中被萧宁所害,百里越逃跑,潘牧在京郊烧杀抢掠,如今洛京已经乱成一团。”

    “你若不信,可以看看她手中之剑。”

    郭勇顺着魏蓁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宋虞手中削铁如泥的庇黎剑,就是这把剑,方才将他的长剑瞬间劈成两半。那是丞相的佩剑。

    “萧宁杀了丞相之后,我们只寻得丞相佩剑。”魏蓁面不改色地说道。

    “丞相已死,萧宁和王邕一党定会将你们赶尽杀绝。”

    郭勇面上露出一丝惊惶。丞相死了,那他该怎么办?

    魏蓁循循善诱,“但是,这也是你的好机会。”

    郭勇被宋虞狼狈地按在地上,他费力仰起头,似乎想要辨别魏蓁话中的真假,“我的……好机会?”

    魏蓁笑得和煦,声音仿佛能蛊惑人心,“萧宁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公主,她都能登上皇位,你为什么不能呢?如今韩泰已死,只要再杀了萧宁,那洛都便是囊中之物。”

    郭勇想到韩泰拥有的良田精舍,美妾金银,还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身上的血竟然慢慢热了起来。

    他喉咙一滚,尚存一丝理智,哑声说道,“就凭我一人之力,手下也不过五千羽林军,如何与萧宁抗衡?”

    魏蓁淡然道,“萧宁篡位,世人未必臣服。别忘了,你才是能够调动洛京城防禁军的光禄勋。羽林郎们,是会认萧宁这个篡位的女帝,还是他们的统领?”

    郭勇脑子里转得飞快。魏蓁说地不错,只要自己能够回去,一声令下,洛京的禁军定然会跟随他。这样,他就有了一战之力。

    “如今潘牧带着部曲在京畿烧杀抢掠,萧宁定会前往镇压,只要你和潘牧联手,前后夹击,萧宁定然难逃一死。到时你再暗中杀了潘牧,推说是萧宁残部所为,收编他手下部曲,洛京便再无人能够制衡你。”

    魏蓁的计谋十分高明,可谓是滴水不漏。

    郭勇迟疑地盯着魏蓁,“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魏蓁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这大靖江山落在萧宁手里。别忘了,她的母亲姜令,当年就是因为私欲而毁了宗庙社稷。机会只有一次,能不能成功,便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她让宋虞放了郭勇,宋虞这才慢吞吞地松手。郭勇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他活动了一下手腕,便敏捷地翻身上马,羽林军见状也跟了上去。临走时郭勇回头,复杂地看了一眼魏蓁,随后便策马朝洛京奔去。

    “郭勇回去真能杀了萧宁?”宋虞在一旁听完了魏蓁对郭勇说的话,她有些怀疑,毕竟这个郭勇看起来比她还笨。

    魏蓁摇了摇头,“郭勇有勇无谋,不过一莽夫,不是萧宁的对手。但是与其在此杀了郭勇,倒不如放他回去,将洛都的局势搅得更浑,这样可以拖延萧宁的脚步,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宋虞不由看向魏蓁,对她的敬佩又多了一分。魏蓁心思如此缜密,宋虞开始庆幸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赵十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还是很有眼力见地没有插话。直到郭勇走了,赵十一才冲宋虞抱拳道,“方才若不是二狗姐出手,恐怕我现在已经死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听到二狗姐两个字时,魏蓁不自然地咳了一下。宋虞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二狗姐是说自己。她摆手道,“没事,举手之劳。”

    赵十一脸色沉重,她看了眼周围死伤无数的姐妹们,眼中竟然隐隐有了泪光。她别过脸,用手抹掉脸上的泪珠,无声哽咽。

    宋虞和魏蓁两人一起帮忙,将山妇的尸骸埋在了山野间,一抔抔黄土矗立杂草树木之间,荒凉孤寂。三人对着坟冢,一时没有做声。

    风吹林梢,草木摇落。魏蓁垂眸说道,“人死不能复生,赵姑娘还请节哀。”

    赵十一眼眶有些红,她望着这些坟冢,哑着声音说道,“我只是有点难受。她们的儿子父兄都死在战场上,背井离乡跟着我做草寇,没享过一天福,就这么死了。我对不起她们。”

    “你没有对不起她们。对不起她们的是这个世道。”一直沉默的宋虞此刻却突然开口,“如果你真想为她们做些什么,那就努力改变这个世道,让后来者不再受此苦难。”

    赵十一愣住,宋虞的话似乎冲击很大。她垂着头,一时无言。

    过了许久,魏蓁才缓缓说道,“我们与赵姑娘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也该就此别过了。”

    赵十一猛地抬头,眼中透露着不舍,“你们……就要走了吗?”

    宋虞点头,“你若是之后不想做山贼了,或是遇到了困难,可以随时来临封找我。”

    赵十一吸了吸鼻子,忍住泪意,“好,我会的。”

    树梢的一片黄叶被风吹落,簌簌落在坟冢的小山尖上,替黄土下的人拂去尘埃。

    *

    萧宁用兵如神,潘牧营寨被袭,主力溃散,潘牧只得带着残部在京畿逃窜。萧宁派李统追击,将潘牧围困在长木坡。

    大捷就在眼前,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报!郭勇率军突袭,屯骑校尉部被击溃!”

    “报!李统手下羽林军叛乱,投降郭勇!”

    前线军报不停想起,中军帐气氛紧张,斥候跪在帐中屏息,大气不敢出。萧宁眉头拧紧,“倒是小瞧这个郭勇了。”

    莫寒率先反应过来,“陛下,羽林军叛乱,这里非常危险,不能再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