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白凇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迅速离开了,林泠独自一个人面对这句炸弹一样的问句,被震得心神不宁。

    他试图劝说自己这不过是对方随口的一句玩笑话,同样的话他导师也问过他,但是他倒是问起的时候带着对他的无可奈何,白凇问的时候笑意斐然,眼底似乎有湖底沉淀的碎光,颜色偏浅得眸子很专注地盯着他,仅仅只是语气上面这种小小的区别,就足以让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天差地别。

    口中的莲雾一时有些发涩。明明是这般汁水饱满的水果他却莫名感觉到干渴,放下水果盒子走进厨房,端起放凉的开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他用力闭了闭眼,这才从刚才乱七八糟的情绪里面解脱出一丝理智。他坐到桌子前,沉思片刻,拿起笔作起了简易的分析。

    专业知识让他现在冷静下来,将自己出现的所有情绪和身体变化都清晰罗列并结合分析,列出有可能的一些情况,分析将其中一些加以排除,最后大概捋清楚了一些最基本的头绪: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遇见自己比较欣赏的个体并且受相关激素和荷尔蒙影响产生的一些类似于心动的身体反应,比如说心跳加速或者是心率失衡,出现紧张,慌张,迷茫和羞涩等不常见的情绪反应。

    产生的原因让林泠很陌生,他换了一支笔,在心动两个字上面画了一个圈,然后一个箭头拉下来,干脆利落打了一个问号。

    首先他不太明白自己的心动里面是否包含对方对他产生的性吸引——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异性恋,之前导师也有给他诊断过一下,他这种情况属于创伤后应激综合症中的一环,说的通俗一点就是童年父母不和以及被抛弃的经历让他有了心理阴影,对于两性关系甚至包括所有类别的亲密关系都始终怀有戒心,而心理上的问题也会影响到身体激素的调节,所以一直以来不管是面对男性还是女性——喜欢他的人真的很多且不分性别和体位,他对于对方投射过来的爱意始终无法给出应当给出的情绪回馈。

    他感觉那个充满感情的世界就好像和他隔离开来了,他共情不了也不知道究竟如何能得到和他们一样的感受。

    既然情感上面无法给予任何人正向反馈,那么更别说别人和他提及性了。他面对自己的生理反应都很冷漠,感觉好像生理反应的存在好像膝跳反应一样是一种很低级的条件反射,仿佛和他大脑接不上线,甚至懒得自己解决只不过是花时间等它自己平复了就完事了。

    对待自己尚且如此,想让他对他人产生冲动就更不可能了。

    他曾经安慰自己可能有些人天生就是会比别人在繁殖力上面存在劣势,他脑子这么聪明某些方面不行也是很正常的,反正不耽误他正常工作和学习他就不放在心上。

    但是这几天就好像从来没有机会作妖的荷尔蒙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激动无比地窜出来就是一个张牙舞爪,他的理智从来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一时间居然少见地阵脚大乱。

    分析写到这里林泠卡了一下。

    所以这到底是不是心动呢?很难说,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那根神经憋疯了冲着一个他非常欣赏的个体开大。

    林泠对自己那根神经一直都有很强的偏见,对于他的发春行为都会强行一巴掌拍回去,根本不带惯着的。此时此刻这种偏见也很难消除。

    只能说他本人不管怎样对于白凇这个人都是很欣赏的——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上看,白凇作为一个人类个体都是非常优秀且无可挑剔的:双商在线,脸无可挑剔,性格也阳光温柔,身材比例好得惊人。

    一个如此完美的个体出现在他身边,出现欣赏情绪是很正常的,但是绝对谈不上仰慕,毕竟对方是晚辈。真的要在学术界地位上比个高下的话,他依然略高于白凇。

    至于白凇问这句话大概率是向他表达好感。一般情况下来说谈恋爱这个概念里面同时会包括精神交流和生理交流。

    首先对他来说和别人进行精神的深入交流简直和脱衣服裸奔没区别,生理交流更是仅仅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毫不犹豫地锤了一下自己的脑子。

    这太可怕了。

    思虑再三他还是对于这个心动情绪持怀疑态度。毕竟他这个身体二十七年如一日地寡着,出点状况也是很正常的。

    至于白凇。

    林泠苦笑了一下。

    他才22岁,说白了这个年纪的男生想谈恋爱什么的都很正常,白凇这种条件至今都没谈过已经是很罕见了,更何况他小小年纪就去国外读书,那边的开放程度和性文化就更不用说了。大概率是要求过高和沉迷于学术对外界的事物接触不多,碰巧在一个自己认可的学术环境里面遇到了在外貌上比较出众的他,很有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对师长的仰慕。白凇性格又外向,打直球也很正常。

    小孩子闹着玩呢……他哪能陪着一起玩,耽误人家还给自己添加负担。

    林教授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他顺手把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站起身来决定不再继续纠结这件事情。这么大幅度的情绪起落确实让他感到有些疲惫,于是他拿上浴巾走进卫生间,准备今天早点睡。

    等他关上灯爬上床,熟练从一大堆药里面按照不同剂量和品种分出七八颗和水吞下之后,又倒出两颗褪黑素软糖,咬下去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刷过牙了。

    真是昏了头了。

    他无奈只得认了,葡萄味带着让人舒适的甜味稍稍安抚低落的情绪——糖分能促使多巴胺的分泌,他非常非常嗜甜,几乎每天都要摄入大量糖分,主要用于情绪上面的调节。学术环境一直都是高压的,焦虑情绪无处不在,抑郁情绪触手可得,哪怕他已经对这方面研究非常透彻了,负担都是客观存在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的是人想把他往下拉,有的是人想往他身上泼脏水。哪怕从风险角度来看,他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是从这方面做文章确实容易有不好的影响。

    哪怕他真的生出了什么破天荒的感情,于理也是不容的。

    更何况他是一个病人。林泠想。这种每天都需要在不同的时间段总共服用超过二十粒精神类处方药的生活是他的日常。

    他还没有健全到适合进行“谈恋爱”这么一个情感充沛输出健康的活动当中。白凇挺好的,别耽误人家。

    第二天的整个上午他都没有看到白凇,当然这也和他有一定意识错开了有关系,不过能错开得这么彻底应该是双方都做出了努力。

    或许是白凇意识到自己说得话比较荒唐有些尴尬有意避免碰面——这倒也没什么。年轻容易冲动都是正常的,林泠也从来不会想在这个方面给任何人难堪。

    晚上他又如同往常一样回了家,结果电梯门打开的那个瞬间,他看见了站在他家门口的白凇。

    楼道很黑,声控灯并没有亮起,不过不远处那个修长的人影似乎动了一下,然后手指并拢用指节重重敲了几下墙壁,声控灯亮起。

    这声控灯着实有些年头了,发出的光说不上明亮,但是白凇的眼睛透出的光很清晰,一时似乎盖过了楼道光,将他微微一灼。

    他下意识问:“有什么事吗?”

    白凇坦然地站在那里,说:“想来串门。一个人待着比较孤单,如果教授不嫌弃的话希望可以在你家坐坐。”

    如果白凇把事情说得不清不楚那林泠就很方便将某些东西推拒掉处理掉,毕竟他这张脸给他带来的麻烦不是一星半点,早就习惯了。

    但是白凇实在是太坦然了。他直接就把自己的心思敞开给他看:我就是对你有好感,想和你相处。

    林泠目光闪烁片刻,还是答应了:“……好。不过我工作处理比较忙,可能不一定顾得上你。”

    白凇当然不在意这个。

    林泠用钥匙打开门,把电脑包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客厅空调。他发现白凇一直看着他。他有些许不自在,像之前一样给白凇倒了水之后就飞快掏出电脑,重重把自己埋进各种教案里面,这才无声松了一口气。

    白凇也并没有说什么,就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看着手机。

    两个人就这样相安无事地呆了一个半小时,白凇忽然说:“教授,要不休息一下吧?别太累了。”

    林泠呆滞了一下,下意识点头说好,反应过来时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他在沙发上坐下想要闭目养神,身边的位置忽然陷了下去。他整个人一僵,缓缓把自己向后仰的头给掰了回来。

    一时间两个人离得极近,身边那个人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服投过来,林泠只感觉自己整个心室都要被某种莫名的物质给撑炸了,一下一下颤着,像被敲响的钟止不住的震颤。

    那是他理智的警钟。他的身体比他的脑子先一步意识到……他有可能要脱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