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泠并没有想到自己这简单的一句话对白凇造成了多么大的影响,或者说他并不打算在意对方会因此掀起的惊涛骇浪。这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更改的余地。白凇默不作声地加大了力度,把怀里的人撞得闷哼一声,手顺着对方瘦弱的脊背摸索,在细微的战栗中滑到林泠的后心,将掌心贴上去。

    “教授。”林泠听见白凇说,“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在林泠眼里,他究竟是怎样一个形象,才能够让这么清贵骄傲的人用如此献祭般的方式也要爱他呢?他想不出来。

    林泠双眸被撞出迷蒙泪光,手摸索抓住白凇的袖子,颤声喊他名字。白凇不肯罢休,心好像被林泠一句话划开了血淋淋一道口子,剧痛和失温让他感到痛苦万分。他抵住林泠的额头,说:“我不会背叛你……我不会离开你,除非死亡。”

    这句誓言太过于坚定,验证的周期也太长,失败的概率也太大。人的爱意可以源于激素上头,荷尔蒙调节,由于对方外貌符合自己的审美而对大脑形成有效刺激分泌足够的多巴胺,性格之间碰撞出的细微火花,哪怕仅仅凭借一瞬间的“感觉”,也有可能会因此坠入爱河。人类的基因里面写着“喜新厌旧”,一般以三年为一个周期,后续同样的事物很难从一开始那样给予神经充足的刺激。专一和长久的深爱本身就是违背人类本性的事情,因为爱选择和自己的基因及本能进行势不两立的对抗,本身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夸父逐日。

    林泠不会不清楚这个,相反,他最清楚这个,

    人的大脑是最神秘的一个器官,是无数科学家耗费成千上万年也在不断钻研的潘多拉磨合,生理和心理本就是相生纠缠,不可分割,就像抑郁症焦虑症等心理疾病带来的“躯体化”,情绪的积压会在生理上体现出来,人体会用模拟病痛来获得外界的关注。

    “我不在意这个。”

    他不在意白凇会在面临和他有关的事情上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对他有利亦或者对他有害,他早就想通了,从他沉溺下去的那一刻起早已不计成本。

    但是白凇不想听见这句话:“我不想听到这句。……你就应该在意,就应该有要求。你说你爱我希望我快乐,可是我也希望你快乐。”

    林泠深深地望着他。不管是肌肤之亲还是付诸于口的爱意林泠都甘之如饴,他听见这话无端生出一丝欣慰:“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一个温柔重情的人……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如此爱你,但是不妨碍我永远为你留出余地,哪怕用我的心血去填我也愿意。我很难再遇见一个比你更爱我的人,作为一个情感上的穷人我不得不倾尽所有,才觉得安心。

    白凇知道自己的话并没有影响他的看法,心疼和生气交替地占领他的大脑。他有些不满地加快动作,而林泠因支撑不住而捂着嘴喘息,两人在这种浓郁复杂的情绪里结束这场亲热。白凇把他泡进浴缸里进行清洗,像每次结束那样温柔地帮他洗头擦身子,林泠留了一分力气在,疲倦地泡在温热的水里面,无声凝视着自己手腕上的咬痕。

    白凇说,他讨厌他这样说。然后咬他的手腕。

    赌气吗……那很可爱了。

    白凇帮他吹头发的时候告诉他他他头发又有些长长了。自然卷其实还挺麻烦的,起码在发型的选择上是十分有限的。他总是处理地相对潦草,用简单的修剪代替过于精致的形象管理。白凇告诉他自己会剪头发,他只是略微有点惊讶——白凇有洁癖,不喜欢和大多数人进行肢体接触,自然就很抵触陌生人给他洗头发剪头发。而且在国外这么多年,这些基本的生活技能掌握也是正常的。白凇说第二天帮他剪。他说好。刚吹干头发,白凇就从后面紧搂住他,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教授,我不想听见你再说那样的话。”

    “以后不说,好不好?”

    林泠有点想笑,嘴唇翕动:“不好。”

    被拒绝的白凇很明显不太爽,虎牙牙尖在他唇瓣上扎了一下。

    被一声声教授缠得不行了,林泠才无奈说:“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

    白凇说:“我喜欢你。但是你不喜欢你自己。”

    这是不应该的。林泠这么好,就应该所有人都喜欢他,包括他自己。

    林泠“唔”了一声:这个问题在他的生命力从未有人真心当一回事,因为谦卑总是被认为是美好的品质,同时在知识和真理中将自己的形象淡化本身有利于在朝圣路上更加虔诚而理所当然地前进。

    “这没有关系的。不管我是不是喜欢自己,我都会喜欢你。你不用担心这个。”

    “还是不行。我不喜欢教授不喜欢自己。这是你唯一的缺点。”

    林泠失笑:“居然是唯一的缺点吗?”

    还是太溺爱了啊……在他眼里自己可不是一个完美且好照顾的人。就自己的冷淡寡言都能在无形中伤人。

    “对。”白凇强调,“唯一的缺点。所以你这么好,所以你喜欢自己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喜欢你也是理所应当的。”

    林泠沉默了一下:“很少有东西是理所应当的。”

    “怎么没有。教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配得感的重要性吧。”

    你明明是这方面的专家,为什么自己却依然走不出最基础的怪圈呢?这怎么应该呢。

    林泠再次沉默了。

    这个背后的原因太复杂了,如果付诸于口的话几乎是将自己的心细细切脍给人品味,还是太让人难以承受。语句千丝万缕缝住他的嘴,他连敷衍的语句都想不到,只是僵硬地沉默着。

    半晌,白凇重复道:“我不想你这样。”

    林泠轻轻叹了口气,偏头吻他,让他不再说这些扰人心绪的话。

    项目组的工作并没有随着寒假而结束,他们依然在年前有一些对应的安排。期末时白凇凑在自己老婆边上幸灾乐祸地看笑话,在边上给勤勤恳恳的林教授又是揉肩又是捶背,兴致勃勃地看着心软的教授一而再再而三地斟酌着分数。

    群里面疯狂刷着“老师,菜菜,捞捞,呜呜”的鲨鱼表情包。常年2g网的互联网老年人林教授转头问自己男朋友这是什么意思,白凇忍着笑给他解释。

    林教授看着群里不断滑动的新消息陷入了沉思。

    群里就这么持之以恒地刷着各种“老师你就给我过吧,我妈看见我不及格会打死我的”这种类型的表情包,最后心软的林教授高台贵手,从挂科名单中删除了几个,算是勉强“捞”了两把。

    期末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过最后大家都是要陆陆续续回家的,期末作业批改的结束让林泠忙碌的生活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相比之下白凇居然比他家小教授更忙碌了一些,两个人之间的时间安排开始颠倒,林教授开始坐在床上等自己小男朋友下班。

    随着年关将近,距离约定好回老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一天,,林泠忽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学校的实践作业?”

    白凇有些莫名:“……你问的是哪一个?我小学实践课作业还挺多的。”

    林泠:“水火箭,浇水装置,纸飞机什么的。”

    白凇:“。做过。所以问这个做什么。”

    林泠冲阳台上面拥挤的花盆抬了抬下巴:“我们要离开帝都十几天,这段日子里面如何给它们浇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请使用生活中常见的材料制作一个简易的自动浇水装置,出发前完成,加油。”

    白凇:“?”

    这辈子没听见过这么诡异的要求。

    林教授非得让他回忆童年,白凇也是没有什么办法。十几天确实可能需要一个装置,一两周塑料袋扎个洞就能用。帝都的天气比不了南方,需水量肯定会更大一些。

    被迫转行手工业的白研究员只能拿出草稿本绘制设计图,然后拿出一堆买来的材料开始制作和组装。

    大概断断续续做了三天时间,白凇就完成了这一套装置的制作。林泠抱着胳膊欣赏了一下,然后点评道放闲鱼上转卖给参赛学生拿个特等奖指日可待。

    白凇对于此评价给予了无语的沉默。

    就这样过着平淡琐碎的日子,就到了回老家的日子。两个人整理了东西后坐上飞机,直飞到老家飞机场。刚下飞机,潮湿的寒意扑面而来,林泠不禁裹紧了衣服,被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气候扑了个满怀。

    下意识想躲回屋子里却想起来不通暖气,好在白凇打电话给他妈妈让把家里的热空调打开,也算是能顶点用。两个好久不回来对于此城市套路不够熟悉,在出租车上被轻轻1宰了一顿,一看账单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可能就是老家对他俩的欢迎仪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