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尴尬地皱眉苦笑,但他知道福琅公主的脾气,公主认准的事儿谁都改变不了,又因他身份卑微,不好让公主改变主意,便默许了。
却见驸马面色阴沉,他对公主说:“福琅,这对玉佩是官家亲赐,如此做不大合适,若你想赠玉,让人回府备好厚礼再送去,岂不更好?”
几乎是同时,他话音未落,公主便答:“不好,我就想送这个。你回吧,你回去看书去吧,我同珩哥哥去。”
“珩哥哥?”像是有什么刺向了陆昭的身体,他心想,“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他总觉哪里不对,公主现在只叫他‘驸马’或全名,记得以前叫的都是‘昭哥哥’。虽然陆昭知晓公主为何对他态度转变,也知晓这样的态度会延续下去,虽一切如他所愿,但心头仍不是滋味,犹豫在原地,问道,“我自己回去?”
“不认路?车架就在宫外候着。”
两人僵着,驸马只是跟着公主走,公主显然有些不耐烦他。
端王心中暗暗称悔,若是改日邀公主,也不会闹成这样,于是从中调和,“我前日读书,有一句古文百思不得其解,今日陆驸马同去,可要好好为我指点一二。”
福琅听端王如此说,只好让陆昭也去。
没了玉佩的陆昭,只觉腰间凉飕飕的。
这是公主第一次来端王府,她颇为意外,他的公主府是官家请三千巧匠耗时半年建成的,府内有楼阁庭院、小山湖泊、仿的是江南园林,造的是皇室宫殿,她天真地以为这规格是定制,今日见端王府,小小的一进院,坐北朝南,只有正房、东西厢房、倒座房,再加上两个耳房,整体看起来狭窄有逼仄。
“这里,能住的开吗?”福琅小心翼翼地开口问端王。
端王尴尬地笑说:“府上人不多,住的还算舒适,我在此过得已经很不错了。”
“那公主府……”福琅皱眉,若有所思。
陆昭说:“当初官家执意按照图纸建造公主府大兴土木,台谏官纷纷建言未果集体请辞,官家罢黜御史中丞刘道川后,此事才渐渐平息。”
福琅白了他一眼,她原本还在思量公主府奢华过度,被陆昭这么一说,却将注意力全转移到了陆昭身上,心中暗自冷笑:“原来一直以来他对这桩婚事如此不满,心系天下苍生的,日日背对公主府,一定恨透了她。”
福琅不再理会他,这时端王府上的杨婆子迎了上来,这婆子见随主人回来的两位衣着不凡,猜到是宫中来的贵人,“快到里面请,我这就生炉子。”
“这是福琅公主和驸马,待会儿把前些年的白茶找出来。”
这婆子喜滋滋将他们往正堂引。
“王妃可醒着?”端王问婆子。
“醒着,就是安哥儿还在读书,晌午没吃饭,这会儿子老师在上课,我在外头瞧了,安哥儿仍神采奕奕的,但这孩子不吃饭可不行,把身子再饿坏了。”
“让张老师先回,今儿不上课了。”端王说。
那婆子领了命,先是找出来白茶饼,而后去东耳房让安哥儿休息,这安哥儿是端王的长子,名赵知安,今年八岁。
福琅说:“安哥儿如此用功,今日元旦,外头的孩子都跑着玩,他还在家刻苦,日后一定能成大气。”
“老师原停了他这两日的课,可这孩子不肯,扭着要读书。”端王碾完茶饼,熟练地制作茶膏,笑说,“也不指望他成什么气候,只盼着他读书明理,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是啊,为人父母的,并非都盼着自己的儿女是人中龙凤,她也如端王一样,只希望日后她的孩子喜乐安康就好。
热汤入盏,顿时茶香四溢,端王为公主和驸马各斟了一杯后出去打点,过了会儿回来说王妃和孩子都醒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孩,身着厚厚的粗布棉袍,只到父亲的腰,精瘦,很白,像他母亲。
男孩十分有礼貌,先是拜见福琅公主,而后拜见驸马,福琅以前在宫里见他时这孩子还是个娃娃,如今真是长大了许多,福琅让随身的丫头秾芝拿出钱袋子,俯身放到男孩手心儿里,只当是压岁钱,笑意融融地说:“安哥儿,你这么大的孩子该多跑出去玩才是,知道读书是好,但不能因读书不吃饭,正长身体呢。”
“听人常说,姑父是状元,是大钺学问最好的儿郎,读书时常废寝忘食,侄儿想和姑父一样!”赵知安有着同岁孩子不一样的成熟,眼神十分坚定。
“别学他,他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有次啊,我将茶放到他手边儿,他却埋头读书,拿起涮毛笔的水给喝了,满嘴都是墨汁,你说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除了陆昭黑沉着脸,屋内的人都笑了,赵知安昂起头,拽着福琅的衣袖,“姑姑,父亲说您来看小妹妹,小妹妹醒了,您快去瞧,待会她又要睡了。”
赵知安拉着福琅的手来到王妃所住的屋子后,转眼便跑走了,福琅见屋内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舒适,屋内升着炉子,炉子上放着煮水的铜壶,围着铜壶摆了一圈苹果、柑橘、红枣、桂圆之类的,所以屋内除了奶猩味儿还有一股果香。
王妃倚靠在床榻上,她人长得白净丰腴,刚给孩子喂完奶的她略显疲惫,但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见到公主,连忙说:“我该起身迎你,但着实是身体太虚,公主千万莫怪。”
“也没外人在,无需多礼。”福琅坐在床边,轻声问她,“还疼吗?”
曹王妃温婉笑着,“不疼了。”
“孩子何时出生的?”
“腊八那天,晚上生的。”
腊月初八……她重生那日,她的女儿出生那天。
福琅眼底顿时溢出了泪珠,她看向襁褓里的胖娃娃,墨汁一样的眼珠子直直地盯她,粉粉的舌头在薄薄的唇间蠕动,她对孩子笑,孩子忽然也张嘴笑,小小的嘴巴里,一颗牙齿也没有。
新生的孩子原来是这样的。
只是她的女儿没有这孩子白胖,远远瞧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想到这儿,福琅的心揪着疼,腹部也跟着隐隐作痛。
“真不疼了吗?”福琅又问曹王妃。
曹王妃笑着为她擦面颊的泪,“真不疼了,就是容易疲倦,这一胎好多了,我生安哥儿的时候,可是吃了大苦头。”
“这孩子真可爱,取名字了吗?”
“王爷想了好几个都不大满意,只先起了个乳名,平安的平,王爷希望他们兄妹都平平安安的。”
“这是我给小侄女儿的见面礼。”她拿出玉佩,小心翼翼地放到孩子的襁褓边儿,她不敢碰那孩子,生怕把她碰坏了,“今日太仓促,改明儿我让人送来些补品。”
“这怎么合适呢?”曹王妃认得那对儿玉,“这是官家指婚时,专门让人打造的双雁玉佩,两雁恰好能合二为一,如此好的寓意,怎么能给她平姐儿呢。”
“是啊,寓意好,就当是我给孩子的祝福。”
曹王妃蹙起了眉,“公主,王爷是个男人,有些话说着不方便,他特意嘱咐我问你,你与驸马,可真与外面传的那样,不曾圆房?”
福琅怔住了,原来这才是端王邀她来的目的。
“你莫多想,王爷说早些年在宫中,常受你的恩,直到现在,他常常半夜惊醒,嘴里还念叨着若不是你常拿点心给他,他早饿死了,在他心里你就是他亲妹妹,你在陆家受了委屈,他该为你出头才是。”
福琅听着,眼圈又红了,原来有人一直惦念着她,可惜前世她不知,可知道又能怎样呢,端王无权无势,又生性胆小,自己活的战战兢兢担心横祸上门,难不成她真指望端王去为她出面,狠狠揍一顿陆昭,然后让她同陆昭和离?
“是外面人胡说的,陆昭是有些笨拙,但,慢慢调教就好了。”
福琅的话真假参半,陆昭笨拙地要命,但还是顶用的,毕竟前世她有了女儿。
曹王妃听着不像是假话,心中松了口气,她抬手摸了摸福琅公主的脸蛋,“我就说嘛!我们公主如此漂亮,性情又好,又孝顺,连那些爱挑刺儿的言官都挑不出半点儿毛病,驸马怎么可能不喜欢呢,王爷他偏不信。”
福琅点点头。
“现在的人啊,就是这样,笑你无,怕你有,该是看到你同陆驸马出双入对,他们眼红,专程编排出来的,当年你与驸马定下婚约,京中多少姑娘整宿整宿的哭啊,要我看,你与驸马就是天生一对儿,莫因为这些动气,咱们自己日子过舒坦了,比啥都强。”说着,曹王妃将那对双雁佩放到公主手里,“放眼整个大钺,除了陆驸马,没人能配得上你,除了你,没人能配得上陆驸马,这玉佩你收好,你与驸马般配,就如这玉一样。”
福琅握着那玉,真想把它捏碎。
“她因为我,做不得官了,他心里恼,我知道。”
“朝中的事我不懂,但多少也听王爷说了些,就算是驸马不娶公主,官家也不会让他入朝做官的,当初陆驸马一篇策论主张改革祖宗之法,动摇整个京城,陆相虽维护祖法,可官家忌惮陆家势力,又怕陆驸马入朝为改革派所用。”
福琅摇摇头,“陆昭他清楚这些,可在他心里,我同官家是一样的人,我是官家的女儿,是官家的帮凶,毁了他的锦绣前程,我们俩中间隔着东西……日子就这样过吧,只盼着日后得一个像平姐儿这样可爱的女儿,多好啊。”
曹王妃知道女人自古以来身不由己,尤其是她更能感同身受,自幼在掖庭宫长大,端王进宫后,便将她拨给了端王,端王不得宠,总是被那些个内侍克扣份例,隆冬腊月炭火不足,他们二人抱团取暖,便有了夫妻之实,后来有了安哥儿,出宫后日子好过多了,端王虽胆小怕事却是顾家之人,日子磕磕绊绊也就过了,“能有爱情固然好,若没有,只要活着,也能幸福,有了孩子就好了,身边不会寂寞。”
福琅想起前世怀孕时,陆昭不在身边儿,她和肚子里的孩子说话,她知道孩子能听得见。
“要不要抱抱?”曹王妃见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平姐儿,于是问道。
“能抱吗?她这么小,胳膊腿儿那么细……”
公主的话可是把曹王妃给逗笑了,“能抱,抱不坏,你瞧她也一直盯着你,瞧你漂亮,盯着你便不松眼了,长大也是个爱美的。”曹王妃说着抱起女儿,教公主如何托孩子的头和身子,公主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在怀里,孩子张着嘴笑嘻嘻地望着她,这样的场景,她做梦梦到过。
“慧中。”端王走了进来,他垂头朝襁褓里的孩子笑了笑,又对曹王妃说,“我想着把孩子抱出去让陆驸马瞧瞧,闺女儿的名字咱一直没定下来,陆驸马有学问,让他给孩子起一个。”
曹王妃听了欢喜道:“如此甚好,外头冷呵呵的,您让陆驸马进来吧,妹妹也在这儿呢。”
“也好。”
过了会儿,陆昭被领着走进来时,正巧看到公主笑意融融地正逗孩子玩儿,他许久不曾见过这女人的笑容了,几乎已经忘了,她笑起来是个什么模样儿。
“熙欢,赵熙欢,觉着如何?”
“好听,知安、熙欢,这名字我喜欢。”曹王妃笑说,坐直身子唤孩子,“熙欢,赵熙欢,宝宝,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啊?”
孩子“嗯嗯”地挥动着小手儿,蠕动着舌头,好像要张嘴说话。
端王激动道:“不愧是状元郎,起的名字就是好听,这么多天,我想了好多个都不大好。”
赵熙欢,屋内之人都喜欢这个名字,福琅心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想出来了这个好名字,可怎么前世,她大着肚子同他商量孩子的名字,他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