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开!”
“我们不是夫妻么?”霎时胸腔里翻滚出一股热浪,陆昭腾然勾过她双腿,将她抱起,眼神迷离似有醉意,“你替我求官,为我开脱罪名,不就是盼着同我做对好夫妻?”
福琅措手不及地去抓他的衣襟寻找依托,却不小心将他的中衣给扯了下来,半截结实的臂膀外露,胸腔起伏着撩人的弧度,出神的瞬间,她已被放到床榻上,陆昭的胸膛即刻要贴下来。
她愤怒着双手推他,抬脚踢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一阵疼麻。
陆昭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松开她,往后撤了两步,将凌乱的中衣穿好,回忆方才情形,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魔怔般想将她抱在怀里亲吻,难不成是因温暖天然地吸引身处寒冷的人?
“骨头疼,”眼睛里异样的光芒暗淡下来,重新恢复了冷冰冰,他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袄,重新披在身上。
“骨头怎么会疼?”她抻平襦裙褶皱,理了理衣襟,没好气地问,“仗着生病就动手动脚?”
他神色淡淡地坐回椅上,自倒了杯茶,仰头咕咚一饮而下,“我问过阮医师,你身子已好多了,有了孩子之后,我便能出知地方,我们需快一些。”
“有多快?”福琅蹙起眉心,不屑轻笑,“你如此急迫出京做官?现在倒想起来我们是夫妻了?别自作多情,我为你求官,是因厌极了你,别指望我随你出京,孩子出生以后,我在京带孩子,届时你在外头爱纳几个妾便纳几个,我绝不过问半句,替你开脱罪名,不过是嫌你丢人,堂堂驸马,连中三元的状元郎,被人做局了都不知道!”
陆昭抬眼凝视她,一双眸子又如枯井般开始散幽光,“原来你一直这样打算?”
“我的打算,多着呢,以后,你可要睁大了眼睛,好好瞧我的打算。”说罢,她起身离开。
陆昭只当福琅还在因他无视流言蜚语而生气,认为她在说气话,因为着实想不出这个女人能闹出什么事儿来。
他望着公主的背影渐远,似化作一缕幽魂,消失在镂空牡丹隔断之后,他急迫与她要一个孩子,急迫出京做官,可眼下福琅十分不配合。
翌日晨,内侍送来早膳,一碗鳜鱼粥,一叠鲊菜,一叠蒸得软糯的芋片,他想起公主以前总是送这三样到书春堂给他,这样的搭配清晨吃起来很舒服。
用过饭,陆昭拜别吴皇后出了宫,回到公主府时,邓禧来禀,陆家二爷要见他,已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
陆焕提着樊楼的眉寿酒和一包秀贞做的鱼脯走进来,一进来他便觉得屋内燥热,定睛一瞧,屋内放着四个火盆,炭火正旺,而大哥披着大氅正襟危坐,看来大哥的畏寒之症仍未痊愈。
“大哥一直住在这儿吗?”
陆昭脑子一胀,道:“这里清净。”
陆焕点点头,“也是,你平日看书,确实需要安静点儿的环境,还是公主想得周到。”
“你来何事?”陆昭岔开话题。
“哦,对,你瞧我都忘了,娘知道你受了御史弹劾,让我来瞧瞧,我跟娘说有公主在你跟前挡着,能有什么事,娘不放心,一定要让我来,”他说着将眉寿酒往上提了提,“大哥可得空,喝酒吗?”
“有什么事直接说。”
陆焕将眉寿酒放到大哥身前的几案上,他从未与大哥喝过酒,记忆里大哥也不同他们兄弟玩闹,此刻他尴尬地笑了笑,“上元那夜,若不是遇到我们,公主的身份也不会暴露,公主也不会在宫里受罚回不得家,我是来赔罪的。”
陆昭示意他落座,“她不是回不得家,是回家了,官家不会难为她,再者,那晚的一声‘公主’,也算是替她澄清了此前的流言。”
“那就好,秀贞与我还担心来着,公主没事就好。”陆焕舒了口气,指着油纸包道,“秀贞特意煎了鱼脯让我拿来,用这个下酒,再好不过了。”
这时陆昭瞧见陆焕擦汗,问:“你觉着热?”
“有点,”他动了动干燥的唇,“大哥渴吗?我给你制茶来喝?”
陆昭没说话,但陆焕发觉,大哥的房间里没有点茶的茶具,他细细一想,大哥从不曾点过茶,在他和陆昀小时候,父亲亲自交他们点茶,而记忆里没有父亲教大哥点茶的画面……
“我喝这个就行了。”陆焕尴尬着倒了杯白水。
空气凝滞时,陆焕找话道:“前几日瑛儿在公主这儿瞧见了雕花蜜饯,回去之后闹着好吃,今日我想向大哥讨些回去。”
“走时我让人包了你拿走。”
“多谢大哥!”陆焕笑吟吟地打开那用包鱼脯的油纸,“这鱼脯,记着以前公主还跟秀贞学来着,说是要做给大哥吃,大哥应该吃过。”
鱼脯?他确实吃过,印象中福琅会做来给他配粥吃,鱼脯干香酥脆……他许久没吃过她做的餐食了。
不觉间口齿生津,陆焕的妻子秀贞会为陆焕做下酒的鱼脯,可福琅不会再为他做下粥的鱼脯了,想到此,陆昭起身盥手,吩咐邓禧再准备些下酒的饭菜。
邓禧愣了愣,大爷这是要同二爷喝酒?心中惊道真是稀奇,拔腿赶忙去办。
“我有事请教你。”
一口温水呛进了鼻根,酸得陆焕许久说不出话,沉默后,他说:“大哥遇到的难题,怕是我也不会。”
“这事儿你应该会。”
“什么?”陆焕心想,还有这样的事儿吗?
陆昭一本正经地问:“如何让女人高兴?”
“啊?”
陆焕着实没想到大哥是问这事,可眼前大哥平静严肃的神色,像是要请教一门学问。
两人沉默的间隙,酒菜摆了上来,叫退邓禧后,陆昭破天荒地为陆焕倒酒。
陆焕受宠若惊,双手接过酒盏,酝酿辞藻,问道:“大哥知道公主为啥不高兴吗?”
陆焕见大哥抿唇沉默,继续说:“公主从年前开始变化了许多,大哥心里也清楚,外头传的那些,并非全是捕风捉影,”他顿了顿,“是不是夫妻生活不大和谐?”
陆昭不大懂陆焕所指,他与公主的关系确实不大和谐。
“回头我拿几本书,大哥你看看一定会有所受益,能为夫妻增添不少情趣。”
陆昭点点头。
陆焕提杯敬酒,“大哥变了,以前你从不在意这些事,现在倒是肯为公主花心思,公主知道若是知道,一定会高兴,公主有多么爱大哥,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在眼里。”
陆昭踌躇半晌,“爱?”
“因大哥此前没太在意,但我们都知道,以前公主还去陆家的时候,你清晨去向娘请安,在迎春堂多跟公主说一句,公主都要高兴一整日,她瞧你的眼神都闪着光,这不是爱是什么吗?女人要的无非是钱和爱,公主府又不缺钱财,大哥平日里多体贴她些,公主一定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陆昭拿了片鱼脯放在嘴里咀嚼,记忆里的味道越过时间在舌尖回转,他再次认真发问:“如何才算是体贴?”
陆焕对大哥在感情上贫瘠颇为震惊,不禁疑惑,大哥以前是如何同沈将军女儿沈边月交好的。
“其实秀贞脾气不好,过日子磕磕碰碰的,她每次朝我发火儿时,我说些好听的话,服个软,她有再大的火也都浇灭了,她累了我给她按摩,渴了我给她点茶,难过我逗她笑,开心了我跟着她开心,平日里送胭脂水粉发簪,闲暇时为她和瑛儿姐画像……”他微笑着说个不停,好像这些都是他的荣耀。
可听者陆昭眉头早已拧成了一根绳,这些事,他好像做不来,更不知道怎么做。
坐在大哥对面的陆昭也看出来了,他望着大哥严肃的神情,更是想不出来大哥向女人说软话是个什么情形,大哥今日能问出这个问题已是难得,让他做这些事,着实难为他,只好说:“公主何时回来?她回来那天,大哥去宫门口接,公主一定高兴。”
*
半月后的这天,春风和煦,铜铃阵阵,凤鸾从西华门徐徐而出荡起香尘,公主需换乘轿子回去,但福琅从凤鸾走下来时,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气质出尘的人影,定睛看居然是身着官服的陆昭,如根木头般杵在那儿。
“你来做什么?”她问他。
他望着福琅白里透红的面颊,回道:“方下朝,借你车舆回家。”
若是以前他说什么她也就信了,可现在她并不惯他,“你下朝应该从东华门出吧,从东华门到这儿,有这个功夫,你都到家了,说实话来这儿做什么?”
“接你回家。”
话音未罢,人已抬步上了车舆,福琅诧异地看着他冷漠的背影,这人为了早点要一个孩子,都屈尊说出这样的话了?真是稀奇。
“还不上来么?”他问她。
福琅提裙上了车,不及她坐定,陆昭已感受到,女人身上香香甜甜的暖缓缓钻进了他身体的每个毛孔,紧绷的骨头缓缓得到了舒展。
春日灿烂的暖阳于他而言,似是虚妄,唯独在她身边的暖,才是切切实实的,他开始享受在她身旁待着的感觉,这感觉令他上瘾。
他忽然注意到她正在凝视着他。
“怎么了?”
“陆状元,你好自觉呀,我好像没有允你上车吧,我不回公主府,与你不顺路。”
陆昭似乎有些惊愕福琅忽然这般叫他,“那你去哪?”
“端王府,你下车。”
“去过端王府,总该回家。”
因在宫里住不用见陆昭那张冷脸,福琅原有着极好的心情,趁今日回公主府,途中可去端王府瞧瞧那个名叫赵熙欢的小婴儿,可好心情被半路出现的陆昭给搅和了。
周身凉飕飕的,她余光瞧他,见陆昭唇角有些干燥起皮,人好像瘦了些,整个人愈发阴冷。
“你这人真奇怪,如今我不招惹你,你偏要来招惹我,以后不必做这些假惺惺的事儿,倒不如养好你自己的身子,或是求求神佛,早日赐你一个儿子,这样你才能早些出去做官。”
陆昭不说话,车马悠悠,他后靠着闭目养神,昏昏欲睡。
福琅厌恶他总时不时不作回应,原本决定今日回府是因阮医师说她这两日更易有喜,但这会儿,福琅连瞧他一眼都会莫名生怒气。
极尽奢华的香车停在了端王府门前,一应内侍女官的队伍逶迤过街,显得端王府乌黑的院门更加矮小,福琅只让秾芝跟着,其余人都在门外等候。
端王府门前并未安排守门小厮,福琅跨过门槛后,见院内颇有生机,水井边的柳树长出了嫩芽,东耳房传出安哥响亮的读书声。
一老妇在柳树下锤洗衣裳,见到来人,认出是上次来的福琅公主和驸马,忙起身,湿手往裙上搓,迎上来将人往正堂引,“见过公主、驸马,您快里面请,我这就去叫王爷。”
她笑着,为福琅掀开正堂的门帘子。
过了会儿,身着月白直裰的端王疾步走进来,向福琅作揖,“臣见过福琅公主,陆驸马。”
福琅唤他快些免礼,笑吟吟道:“我从宫里带了些上好的绫罗,可以用来给孩子们做衣裳,还有一些补品,给王妃补身子。”于是示意秾芝让人将东西搬进来。
“您上次让人送来的那些补品,慧中吃了奶水也多了,孩子近来长得吃得胖乎乎的。”
福琅听了,眼睛笑成了月牙儿,“我想看看平姐儿。”
“待会儿让惠中把孩子抱出来,她方才听到您来了,一定要换身儿得体的衣裳再出来,这会应该换好了,平姐儿这会醒着,小孩子渐渐张开了,愈发像慧中,十分可爱。”
说话的功夫儿,曹王妃掀帘儿走了过来,也不施礼,直接上前亲切地拉着福琅的手,“你来了,今儿一早我听到檐下的喜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跟王爷说公主妹妹今儿一定回来,王爷还说不会,”说着他笑盈盈地瞥向端王,“瞧瞧,凝柔妹妹这不是来了。”
“我把平儿抱过来让公主瞧瞧。”端王笑着回说。
“别,你与陆驸马在这儿说话,我们姐妹到屋儿里去,不扰你们,”她说完,挽着福琅往卧房走。
端王取出珍藏的龙井茶饼要为陆昭制茶,“我只会些点茶皮毛,陆驸马可别笑话我。”
“比我强许多,我不会点茶。”陆昭道。
端王觉得稀奇,全汴京都知陆相点茶技艺高超,其子居然不会点茶,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福琅公主从小就善良,若不是承她的恩,恐怕我在就饿死在宫里了,如今还隔三岔五送东西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
“日后你做了皇帝,也护着她便是。”
微斜着汤瓶注汤入盏的端王手一抖,热汤顺着桌案往下滴滴拉拉地往下流,他慌乱着拿起巾怕擦拭,瞬间的功夫,额头已慕了一层汗,却故作轻松地紧张道:“还好这儿只有你我二人,若是被旁人听去,可是要出事儿了,我从未想过做什么大事儿,只盼一家人平安就好。”
他说话时,始终不敢看陆昭,手抖着重新提起汤瓶注水。
“王爷着实天真,不争皇位就能换来平安?当年官家继位前,你父亲和颍王之父可是企图叛乱被镇压,官家年幼心慈,留两位王爷性命,但两位王爷先后暴毙,接你与颍王进宫,表面抚养,实则监视……”
端王手中用来击拂茶汤的茶筅掉落在了桌岸上,他匆匆起身往外走,端王府尽是官家眼线,尤其是院里的那个杨老婆子,隔几日便会进宫向官家汇报。
“陆驸马,在这儿,不能说这样的话。”他低声提醒,又坐到茶案边继续制茶,心绪却久久不能平静,“我只想用我的衷心□□儿平安,我能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做,以后这样的话,陆驸马莫说了。”
陆昭见端王眼底通红,摇了摇头。
卧房这边,王妃拉着福琅走到摇篮边儿,“平姐儿往日啊,这会吃了奶便睡,今日如何哄都不睡,眼睛睁得溜圆。”
福琅见平姐儿果然眼睛睁的极大,漆黑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会儿看看娘亲,一会儿看看福琅,攥着小拳头,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像是想说话。
曹王妃碰了碰平姐儿肉嘟嘟的脸蛋儿,“这么精神啊,原来是知道姑姑要来啦。”
“养的真好,这么可爱。”福琅看到这散着奶香味儿的孩子,想到的却是,她的那个女儿,也该长这么大了。
曹王妃将孩子从摇篮里抱起,和公主坐在榻上,“你抱抱看,重了好多呢。”
福琅学着曹王妃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抱过来,方碰到那孩子,小孩儿喜咪咪地笑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
“公主,你可招小孩子喜欢了呢,最近有没有好消息?”曹王妃笑意融融地望着福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