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兰泽把新买的那三套还没有穿过的衣服都给方小霍留下了，还将存在身上的钱都拿出来给了方小霍。
方小霍不肯收，问他：“哥，我还继续跟着你不行吗？”
尹兰泽便将自己的情况大致告诉方小霍，说：“现在我身边还有很多麻烦没解决完，你跟着我反倒不安全。你先去王妃那，这样我也能放心点。再说在这边我都没有个能完全信得过的人，你跟我分两头没准还能给我们多争出一条后路出来。”
两人都是用小臂撑着大腿，垂头向下看着脚面说话，并且都很小声。
方小霍明白，这个时候他们处处都要谨慎，只是这地方太陌生，他每天都觉得没什么安全感。
他把钱收好之后问道：“王妃那人好相处吗？”
尹兰泽说：“我还没有正式见过。但看王府的人说起王妃时的态度应该错不了。不过这事还没正式跟她沟通过，万一她要是不同意，那你就去其他地方。你别担心，我们以后还能联系。过段时间我打算买些胶田，可能乌榕时会让你去胶田管理也说不定，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还有我对胶源怎么采收跟交易都没太接处过。你要是知道，倒是可以跟我说说。”
在胶田必然辛苦，尹兰泽本不想这么急着说这些让方小霍回忆起不愉快的经历。可眼下有太多事不确定。他能掌握的真实信息越多，越有利于以后筹谋。
“胶田的问题很麻烦，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另外还有一点，哥，你、你知道编码人么？”
“知道。”
“我好像就是这种人。”方小霍抽了抽鼻子，犯愁地看着自己的指尖说，“我在这边没有家人，我好像一开始就是被当成工具制造出来的。胶田里大多人都是像我这样，那里根本没有人关心我们。”
“别怕，以后哥肯定不会再让你去受这个罪，你也别再去想之前的事。咱们得往前看。”
“那跟我一起出来的那几个人呢？他们……”
尹兰泽道：“乌榕时自会安排，反正肯定不会再让他们回到胶田。你不用惦记他们。”
说完他见方小霍很纠结，问道：“怎么了？”
方小霍说：“有个叫闻默尘的人，他之前帮过我好多次。不知道能不能救救他。”
他知道，编码人的去留安排是很麻烦，但要不是那个人，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尹兰泽知道弟弟心软，但他刚把乌榕时气够呛，再要个人只怕不容易。
方小霍说：“如果实在为难，哥你看能不能让他不要再回到胶田？不用非得把他留下来，但至少别让他再回胶田采胶。”
尹兰泽道：“我试试吧，但我敢不能保证。”
这些人都见过方小霍，送回去肯定是不能送回去的。乌榕时大概率会把他们弄到玲妃的人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方小霍道：“谢谢哥。那我们以后怎么联络？”
编码人没有正式身份，想花钱买个通讯器都费劲。
理论上讲，编码人是出生在胶田里，一辈子都在胶田受劳役，直到年纪大了实在是采不了胶的时候才有可能被放走。那个时候他们会得到一个被政府和社会正式认可的身份。否则不论是购物还是上学工作之类的，都不可能。
尹兰泽在知道方小霍多半是从胶田里出来的人时就了解过编码人的问题。方小霍说的这些他都知道。但编码人对应的是“原生人”。编码人一般都会有一个原生人做“模子”，仿照着这个原生人来制造。
如果想要个真正最贴合的身份，那自然只有把原生人的身份抢走一途。
所以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叫“编码强盗”。这类人就是杀掉原生人，占据原生人的身份而活的编码人。
马莱多尔对此事看得格外严格。编码强盗一旦被发现并确认是自主抢夺了原生人的身份，那就是死刑。
且不说能不能找到方小霍的原生人，就算能，也不可能真的抢走对方的身份。
不知道乌榕时让人给方小霍易了容，是不是也有考虑到给方小霍换个身份。
他现在对乌榕时的能力越来越心惊。这家伙年纪不大，脑子里想的可一点也不少，而且看起来并不好骗。
他在书房里看到乌榕时的履历时就已经知道这人秉赋绝伦，但实际相处之后发现远不止他想的简单。
“这些事都由我来帮你想办法。你先在这里安心住着。到时候如果真的能跟王妃走，我们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时候。但你切记，我身边的那几个人都不是能完全信任的身份。以后只要不是我们两个人私下谈，都要注意一言一行。”
“知道了哥。我一定小心。”
方小霍还心有余悸，一想起之前的生活他的身体就忍不住瑟瑟发抖。
采胶人实在是太苦了。他自己不过经历了半个月的采胶生活，就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辈子。那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尹兰泽明白他在想什么，劝道：“不要再想了，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多吃点。赶紧把身体养好。”
方小霍点点头：“他对你好么？就是刚才那个人。”
尹兰泽说：“好不好的我也不能真跟他在一起。他才十八。哦不，算二十一吧。”
就算二十一，那也跟他差了整整八岁。
方小霍说：“那我知道了哥。我到时候也会想办法多了解一些这边的情况，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尹兰泽拍拍方小霍的手：“这就对了。打起精神来，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就不比从前好。咱们就当是一次新生吧。你之前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长得不够成熟么？这回你可以挑一张脸。”
原本的方小霍是娃娃脸，看着像真男高。这会儿弄得像长开了一样，起码也是个男大。这易容手段倒是真的很高明。但要是想换，应该也还能换新的。
方小霍终于露出见面后第一个彻底放松的笑容：“这倒是。不过我最高兴的还是哥你腿好了。”
上一世他哥受过重伤，腿脚不利索，这事对他哥打击很大。如今没有这个问题了，他觉得这比什么都好。
尹兰泽点点头，对此似乎并不愿多说。
时间太晚了，也不可能一直聊。他用通讯器联系了乌榕时，离开方小霍的卧室。
虽然玥幽没在，但尹兰泽几乎敢肯定，乌榕时一定能注意到他跟方小霍聊天的情形。
果然，这人一见他便说：“你一早就做好了要单独见方小霍的准备。”
尹兰泽神色淡然道：“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仙。”
乌榕时道：“你的确不是神仙，但是你一步步引着我把他送到你面前让你们见面。尹兰泽，你真是好手段。”
“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不知道？你从清台监狱大门外就已经开始算计我了。你让我弄清了方小霍对你很重要，你还误导我你对他很有可能有意思。要不是这样，我怎么可能提前让他来见你？”
“世子这联想能力不去做编剧真可惜。”尹兰泽说，“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的选择？我顶多就是……稍稍给了你那么一点点暗示而已。但能想到这里主要还是靠你自己脑补不是？”
要不是脑子里那么多弯弯绕绕，怎么可能会想到这一步？所以与其说是他给他下套，还不如说是乌榕时琢磨他琢磨得太多。
乌榕时难得气焰上头。他已经许久没有被谁牵着鼻子走过，没想到居然是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人，想想就觉得窝火。
他深吸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你跟方小霍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虽然没留在那间休息室里，但那间休息室里有隐藏摄像头和监听。只是这两人说话都是看着脚面说的，而且声音还极小，他听得并不真切。但可以肯定，这两人目前并非互相爱慕的关系。否则久别重逢，不该是用那样简单的肢体动作来表达感情。
“之前不是说过么，世子不信？”
“换你你信？他是个编码人，你是什么出身？你们怎么产生交集？”
“他是不是编码人不重要，我把他当弟弟！”尹兰泽说这话时看着乌榕时，眼里是不容置疑，“我知道你怀疑我示好的动机，但乌榕时我明确告诉你，我现在对你不感兴趣，只是没办法快速跟你拆伙而已。你要是想尽快跟我离婚，那就再帮我这一次。”
“帮你？你还欠我个条件没还，现在又让我帮你？”乌榕时道，“帮什么？给方小霍重新弄个身份？”
“既然你猜到了，那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再帮我这次，我答应以后需要配合你的地方我一定尽力配合。再过些日子就是流胶节庆典。如果我没记错，今年这个节日你们自由之环东南舰队的首官要去星都见帝君。届时要带家属出席，你该不会想一个人去吧？”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是个东西？”
“有啊，很多。”尹兰泽洒脱地笑道，“多得我自己都数不清。”
乌榕时看起来一副恨不得掐死他的表情，半晌后磨了磨槽牙：“跟我来！”
两人到了舰桥位置，乌榕时的休息处。
这里是整个舰队最安全，也最私密的地方。平时只有乌榕时一个人可以用。他带尹兰泽进门的时候还稍稍顿了一下，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但最终还是带了人进去。他打开光脑之后给尹兰泽看了几种可行的方案，让尹兰泽挑选。
易容不难，但是易容之后万一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有可能会被认出来。所以最稳妥的方式是整形。
至于身份，星河无际，碰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可能。弄个独立的新身份对于乌榕时来说轻而易举。
尹兰泽道：“这事我要跟小霍商量一下。”
乌榕时诧异中语气都变得比之前和气了些，笃定道：“你很尊重他。”
之前尹兰泽在提到方小霍的去留问题时，也提到过如果方小霍实在想要自由，就尊重方小霍的意愿。
尹兰泽说：“我说过，我把他当弟弟。信不信随你。”
乌榕时轻哼一声：“你要是真把他当弟弟，就不该送他你自己买的衣服。你真当外面那么安全？”
尹兰泽说：“你怎么知道我送的衣服他不会穿出别样的效果？”
乌榕时像是遇到了跟长官顶嘴的刺儿头兵，气得血压飙升：“难不成他还能自己把衣服染个色？”
尹兰泽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也真没准。”
我信你个鬼！
乌榕时跟尹兰泽去见方小霍。结果一进门就发现，方小霍真的在染衣服，他跟玥幽一起。染料看起来像是蔬菜弄成的汁水，有两条裤子都泡在其中，而他手里还拿着一件半截袖。
方小霍正往半截袖上面缝娃娃，特别专注。那娃娃看起来是极光舰统一使用的那种毛巾做的，连眼睛和耳朵都已经缝上了。
是个大兔子，缝得特别精细。
“没骗你吧？”尹兰泽笑。他这个弟弟，虽然三不五时就想要模样变得阳刚一点，但内心深处还是特别喜欢这些可爱的小东西。
“哪学的？”乌榕时问。
“秘密。”尹兰泽道，“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
“谁稀罕？”乌榕时道，“不过这倒正适合给他弄个新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