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选定的离开时间在当天下午。
吴杪过来就是为了帮吴家母女俩安排好妞妞的后事。
草原上或许有许多不同的丧葬习俗,但吴书玉还是决定选择火葬。
妞妞的躯体太大了些,草原上不允许放火,只能联系当地的殡仪馆。
但馆长早就有了准备,在吴杪来之前就已经联系了当地的姐妹单位,只需要将妞妞送过去就行。
在这里停了整整两天的商务车又启动了,谢明琼没跟着去,她整夜无眠,现在情绪缓过来了只感觉一阵困意袭来。
靠在户外椅上,她目送着吴杪和吴家母女俩走远,打了个哈欠。
娜仁坐在她对面,正在吃奶皮子,顺手给了她一碗。
妞妞装车之前,娜仁在她尾巴上割下来一撮毛放进了她嘴里,用蒙语念了一段祝祷,说这是她们草原上的风俗,动物离世后叼着尾巴走,下辈子就能转世为人,青筋盘虬苍老的手抚摸过她的身躯,留下的大概也只有爱了。
娜仁无疑也是爱妞妞和琪琪的。
琪琪追了很长一段距离的车,殡仪馆不让带狗,追到谢明琼都看不到她的时候,她又自己恹恹跑了回来。
她就这么趴在娜仁脚边,显然再没有什么动弹的心情。
大概是沙尘暴确实要来了,哪怕此刻依旧是一片晴朗,周遭的牛羊马们却有些焦躁不安。
“如果真来沙尘暴了,那它们怎么办?”谢明琼问道。
“如何是很严重的沙尘暴,它们会自己跑去安全的地方,然后等沙尘暴结束了,就自己回来了。”娜仁回答。
“那小七她们呢?”
“她们有的跟我躲回帐篷里,有的会跟着牛羊一起走去保护它们,等沙尘暴结束了一起回来。”
小七是身经百战的獒,无论别的獒去或者不去,她都会去保护牛羊,冰天雪地里她会被覆盖上一层糖霜,团在羊群边守候,狂风大作的沙暴天气,她也会带领着牛群和羊群去找安全的地方吃草。
其实以前都是琪琪做这件事,可是琪琪老了,她把自己所有的经验都传授给了小七。
草原是她们肆意生活的地方,不用受到任何拘束,天高地广,自由自在。
头顶的星辰和太阳会记录下她们短暂又精彩的一生。
谢明琼喝了口热牛奶,突然觉得有些羡慕。
她觉得自己下辈子或许可以许愿做只在草原上无拘无束奔跑的小狗,等死了就葬在草地里,来了喜欢的生灵,那块土上用她滋养出来的草还能跟着风晃来晃去表示她很欢迎她们的到来。
她蹲下身,抱了抱琪琪的大脑袋,“琪琪,在这个世界上活得更久一点儿吧,做一只快乐的小狗。带着妞妞的快乐一起活下去。”
琪琪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话,只抬起脑袋搭在了她肩膀上,是个撒娇的动作。
娜仁低头看她们俩,突然问:“你跟吴杪是什么关系啊?”
谢明琼脑袋埋在琪琪的毛里,顿了顿,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算是朋友吧。”
“难得,”娜仁叹息一声,“她居然也有朋友。”
“为什么每一个吴杪的熟人都会说这句话呢?”谢明琼有些困惑。
“因为她不需要朋友,她就喜欢做一匹孤狼,”娜仁说:“在哪里都一样。”
“你们不是她的朋友吗?”谢明琼问。
娜仁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我倒是很想把她当朋友,只是她不一定把我当朋友。我看她都不知道朋友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谢明琼对她的话此刻有些认可。
如果自己对吴杪说我把你当朋友,或许吴杪也不会认同。
她都能想到吴杪会说什么,一定是用那张看起来别人欠了她几百万的臭脸说:我不需要朋友,我只把你当我嫂子,跟着你是吴蔺如的遗愿。
谢明琼也想不到,数天前,她和吴杪吵架时还口口声声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今天娜仁询问自己后,自己给两人的定位居然已经是朋友。
尽管昨晚她们俩还发生了争执。
可谢明琼有自己的一套逻辑,事实上哪怕她天天骂吴杪歹人暴徒,那也无法否认吴杪其实排除那些讨人厌的因素,也是个不错的人。
如果不是吴杪这么疯了似的杀进她的房子里,大概她还躺在沙发上醉生梦死。
太阳升得最高的时候吴杪带着吴家母女俩回来了,妞妞庞大的身躯成了小小的骨灰坛,
吴书玉眼眶泛红,她尚未决定是将妞妞的骨灰带走带在身边,还是让她留在自己几乎待了一辈子的草原。
吴杪将车停好,眯着眼看了看天色,这才走到谢明琼旁边,端起桌上的牛奶就一口吞下。
“这是我的,”谢明琼反应过来连忙说道:“你在路上没喝水吗?”
吴杪没说话,又准备把桌面上的另一杯喝了。
“那是娜仁奶奶的!”谢明琼赶紧站起来,把她手里的杯子抢下来,然后拽着她往里走,在主帐的热水壶里给她倒了一大杯水,“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像是逃荒回来似的。”
吴杪把她递给自己的水一饮而尽,这才开口说道:“殡仪馆的炉子太呛了,回来的时候北面沙子已经铺天盖地,顶多下午就要到这边,我们等会准备走。”
“下午就走?”没有准备的谢明琼睁大眼,“这么快吗?”
“对,”吴杪回答:“不然未来一个星期都走不了了。”
谢明琼点点头,对于吴杪的快节奏生活她已经深有体会,以她的体力,当初如果不做这行大概能去做特工。
吴书玉最终还是决定让妞妞留在草原上。
留在她身边或许是个念想,可妞妞广阔的世界是在草原,她该留在这里如同过去的每一天一般,看尽日升日落。
她只留下了一撮属于妞妞的毛发,在未来留个念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娜仁热闹了两天的蒙古包群很快又要恢复安静,她给几人提溜了几筐土特产,大多是奶制品,还有一些风干的牛羊肉,大概吃一个月都吃不完。
“下次再来玩,”娜仁骑着马跟在车边,小七和琪琪几只大狗也跟着追车。
吴书玉打开车窗,隔着车窗摸了摸琪琪的脑袋,“过年我就来看你和妞妞,只有百来天了,等等我。”
琪琪不知有没有听懂,冲她叫了几句,獒犬的叫声震天。
“别送了,” 吴夏生说道:“您先回去吧,等会沙尘暴来了,怕找不到路。”
娜仁应了一声,她骑在马上,阳光勾勒出她消瘦的身形,她的背后是无垠和草原和已然卷起的一片黄沙,几只獒犬依旧如同小山般守护在她身边,哪怕是琪琪也没有再追车,只摇着尾巴在原地巡回走动,仿佛告别。
娜仁双手合十,不知在对着天空念叨什么,风声太大,没有人能听到。
或许不止小七她们是草原的女儿,娜仁也是草原孕育出来的女儿,她的一生都在母亲的怀抱中长大,母亲赋予她直面一切的勇气。
哪怕迎面袭来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灾害,她也能从容面对。
谢明琼头伸出车窗往后望,这一幕她永生难忘。
“娜仁奶奶每次我们离开前都会用这样的方式替我们祝祷一路顺风,也祝到自己长命百岁。”吴书玉向谢明琼解释道,她说话还带着点鼻音,大概在努力调整情绪,让自己从失落中走出来。
“现在不能长命百岁了,她得祝自己长命两百岁,”吴夏生开了个玩笑,“可能我退休了,娜仁还在草原上天天放牧呢。”
吴书玉和吴夏生还要赶回去工作,母女俩到了呼和浩特后就跟两人道别,直接坐飞机离去。
谢明琼看着她们走进候机厅有点儿羡慕:“为什么这次来我们不坐飞机呢?”
吴杪熟练的倒车变道,淡声回答:“因为我恐高。”
谢明琼:“?”
她不信任的追问:“真的吗?”
“因为开车过来更实惠,”吴杪接着说:“馆长有给我足够的预算,但是现在往返机票要两千五,落地之后租车还要两百一天,没直接开车实惠。”
“等会,”谢明琼反应过来,“所以馆长给你的预算剩下的呢?”
“归我了,”吴杪说:“她给我预算办事,我花多少算多少,剩下的归我。”
谢明琼算是知道为什么吴杪这么热衷于出差了,她们往返开车油费加过路费顶多不过两千出个头,出差一趟她能净赚一千。
但想想这几天吴杪的工作强度,好吧,这一千也是辛苦钱。
吴杪昨天也一晚上没睡,这么一折腾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半,她们还是决定在昨天入住过的酒店休息一晚。
重新躺上柔软舒适的床,谢明琼和做梦一样,大概今天一整天她也累了,几乎刚刚躺在床上就立马入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半,门口的暴力敲门声让谢明琼脑袋嗡嗡响,她睁开眼生无可恋的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吴杪抽哪门子疯大半夜来敲她的门。
踩着拖鞋到门口开门,门外的吴杪却已经穿戴整齐,她快速对谢明琼说:“给你十分钟收拾一下,我们现在就出发。”
“?”谢明琼满眼茫然,迷迷糊糊问:“你在搞军训吗?我和你说,我大学军训都不稀罕半夜三点紧急集合,我们都五点才集合。”
吴杪:“……”
她没有多说,越过谢明琼走进了房,发现她并没有如上次那般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反而只拿出了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还有一双鞋,吴杪迅速帮她整理好,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干嘛啊?”谢明琼跟着她走,一次性拖鞋踩在酒店柔软的地毯上,“我东西你收拾完了吗?”
“收拾完了,你有什么东西我都知道,”吴杪回答。
谢明琼:“我还穿着睡衣呢。”
吴杪回头打量了她一眼,白色的短袖和印花竹叶睡裤,“没人看得出你穿的睡衣。”
等到了车里,谢明琼才终于清醒一点,她慢吞吞给自己系安全带,“说吧,你闯祸了吗?要这么着急忙慌的走。”
吴杪拉开手刹,挂档,油门一踩就冲了出去。
“沙尘暴还有一个小时到,如果现在不走,明天走不了了,再北面一点已经连路都看不清了。”
谢明琼闻言居然没有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只平静问:“娜仁还好吗?”
“她没事,”吴杪说:“这点情况难不倒她。”
于是谢明琼打开了窗户,像娜仁那样抬手冲天上拜了拜。
吴杪好奇的问:“你在干什么?”
谢明琼:“我在向娜仁学习,向天空祈祷。”
吴杪说:“她是求天空母亲保佑自己长寿,你是在祈祷什么?”
谢明琼面无表情的说:“我在求命运善待二旬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