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湖北到福建,又是将近十个小时到车程。
谢明琼依旧无法克服对尸体的恐惧,所以她选择在车上等待遗体装车。
现在她已经能自我安慰,只要她没看到那就能当作没有。
逃避可耻,但有用。
金馆长透过车窗和她打招呼,对一旁的吴杪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你不是说你嫂子这次不去?”
“后来她想去了,”吴杪理直气壮的说:“放心,您不用加钱。”
金馆长失笑的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我是这个意思吗?”
“挺好,能有个人愿意和你一起走是件好事,好好珍惜。”
吴杪不理解她的言下之意,那就只当没听到,她戴好棒球帽,见遗体已经放置到了车辆夹层中,便同馆长告别,“走了,顶多三天回,记得给我安排工作。”
“行,”金馆长笑骂道:“臭丫头,每天除了从我这里刮钱,没点新的爱好了是吧?”
吴杪已经上了车,风一般便走了,这句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不过不管吴杪听没听见,谢明琼是听到了。
她对吴杪的全年无休工作精神感到绝望,如果她今后真的决定跟着吴杪东跑西跑,那代表她也要全年无休,这是人能过的日子吗?
人大概就是这样,做决定的时候一往无前,冷静下来了才发现自己在冲动之下做了什么事。
车咕噜噜的走,迅速上了高速,吴杪今天出奇的沉默,当然,不是说她平常就不沉默的意思,只是今天更加安静。
十个小时的行程对过去的谢明琼来说或许觉得生无可恋,但现在居然已经习惯了。
谢明琼突然问:“你心情不好吗?”
吴杪反应了一会儿才察觉她是在和自己说话,“没有。”
“真的吗?”谢明琼接着问。
“是。”
谢明琼闻言扬起一抹虚伪的笑,“如果你真的心情不错的话,可以把你的脚从油门上抬起来吗?我们现在的时速已经超过一百五十码了,你觉得这是一辆商务车应该有的速度吗?”
如果不是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谢明琼还真不一定开这个口,她很奇怪吴杪到底在想什么,吴蔺如离开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为什么反而在现在面对车后这具和吴蔺如命运格外相似的遗体时展露出不同的情绪。
或许以前谢明琼不会想去了解,毕竟她得承认,在吴杪将她拉出房间时,她真的觉得自己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已经变成了每天哪怕悲痛情绪占领高地,过马路也要看二十次红绿灯的人。
她得活着,连带着吴蔺如那份一起活。
可吴杪显然不会轻易给她答案,只将车速降下来了点儿,这才说道:“路上没人。”
“没人你就可以开那么快?”谢明琼说。
吴杪不说话了。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就像锯嘴葫芦,怎么撬都撬不开。
谢明琼没有强求,她只翻出来平板,又找个了舒服点儿的姿势躺下。
其实没有什么想画的,反倒是看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连着两夜的不得好眠,她竟然就这么静谧无声的睡了过去。
吴杪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将她怀里的平板丢去了后排,免得她被砸脸。
谢明琼的呼吸在空气中流转,吴杪抿了抿唇,她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她的人生第一次产生恐惧情绪是在广西接到吴蔺如的遗体时,她见过那么多人死去的样子,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吴蔺如的死亡。
那张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没有丝毫血色,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地面上,头发还湿漉漉的,像鬼。
她那时候想和吴蔺如说你现在好像水鬼啊。
可她说不出口,她只能凭借无数次的肌肉记忆,将她放到车上,然后带回湖北。
或许这就是以前她跟着金馆长去旁听时学到的第一次属于死者家属的名词——情绪延迟。
面对吴蔺如的死亡她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到了现在才涌上来一点,她好像无法看到同吴蔺如有类似经历的死者,否则总会有一股压抑着的情绪无法释放。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绪,只是单纯不想说话而已。
反正无论是什么情绪,她早就习惯当不存在一般忽略了。
可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同车的还有谢明琼,她过分敏锐,令吴杪无所遁逃,她只能更快让自己恢复正常。
谢明琼陷入睡梦中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等到下午四五点时,谢明琼醒来后,她也确实恢复了正常。
窗外隐约可见海岸线,她们早已下了高速,打开窗户便有属于大海咸腥的气味传来。
“你睡了八个小时,”吴杪说:“清醒了吗?”
谢明琼打了个哈欠,“怎么?今天要连夜把人送过去吗?”
“对,”吴杪说:“她妹妹已经在等了。”
吴杪她们这一行,遗体最好不要过夜,她们带着遗体也不好住宿,一定得先送过去才行。
死者的老家在沿海的小渔村,偶尔会在某书上成为宝藏旅行地,但是不温不火,人口流失严重,现在大多只剩下一些年老的居民居住,年轻人都出去了。
她们抵达时太阳已经落下,快到村口时,吴杪的手机亮了一下,她将车停在了路边。
周边是谢明琼叫不出名字的树,被风一吹沙沙作响,这一块连路灯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显得有些阴森。
“怎么了?”她问。
吴杪向手机对面回消息,低声说:“对面说她们这里的村子路比较窄,车晚上不好开进去,让我们别进村了,在这里等她。”
她的话音刚落,两人身后走来一个黑色的身影,谢明琼眼尖率先看到,吓得哇一声,跳到了吴杪身后。
吴杪护着她往车那头躲了躲,顺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
明亮的强光照在对方脸上,映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她脸上没什么血色,更没什么表情,只是抬手遮了遮自己的脸,然后将卫衣帽子取了下来。
“我是沈茂禾,沈茂玉的妹妹,”她缓缓说:“我来接她。”
“你……你一个人吗?”谢明琼从惊恐的状态中脱离,下意识扭头去看吴杪。
“对,我一个人,”沈茂禾只点点头,“把她交给我吧。”
吴杪没有多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从后备箱抱出了裹住沈茂玉的袋子递给她。
沈茂禾仿佛练习过许多次,将姐姐牢牢背在了身上,然后道了声谢,转身往村里走去,很快便隐入了一片黑暗中,再也看不见。
可无论是谢明琼还是吴杪都没有动。
吴杪难得认真的看向沈茂禾走过的路,不知在想什么。
谢明琼向车后略微一靠,良久后才说:“你如果想去帮忙,我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