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西尔亚港口依旧热闹非凡。从对岸来的商人漂洋过海,带着他们贵重的商品在这里泊船。
黎副官趁上校走了之后,用他办公室里那台从来没有使用过,却落满灰的留声机,放了一首英文歌。
还不错,黎谦缩在上校的沙发里,丝毫没有愧疚感地打了个哈欠。他其实只听了个开头的调调,就在听不懂的催眠鸟语里沉沉睡去。
三个小时前,办公的姚上校合上笔帽,发现对面的黎副官已经睡死过去。
姚方隅皱起眉,走过去,站在黎副官的办公桌前,他面前的电脑里不再是九个字的标题,好歹多了两个字,如下:
[基地新兵训练计划书]
第一:
……
姚上校无情地敲了敲他的桌子,把人弄醒。
“黎副官,办公区不能留宿。”
“嗯……我加班……”黎谦声音闷闷的,趴在桌上,眼皮都没撩开。
“……”
过了会儿,黎谦就听见姚上校“砰”地关门走了。
于是他迷迷糊糊打开了留声机,迷迷糊糊听了个响,又睡到晚上。
睡饱了的黎副官打开同事传过来的文件,复制粘贴,大功告成。
整栋楼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隔壁侦察科那栋楼倒是灯火通明。
孤独的老(黎)人(谦)陷入了沉思。
他的上司跟他说办公区不能留宿,那他能去哪呢?
黎老人想了很久,决定给优秀的自己加个班
——去训练场逛逛。
训练场离基地不算远,也不算近,处在一个既管得着,又烦不到的位置。
因为去年训练营的长官为了折磨新兵蛋子,让他们大中午的围着办公楼跑步喊口号,吵得办公室里鸡飞狗跳,Linda姐拎着高跟鞋把人家打了一顿,于是跟训练有关的场地全都滚到了两英里以外。
黎大少爷借来了Linda的小汽车,小心翼翼地开火,生怕一踩油门蹿出去二里地。
还好这辆改装车比较给力,黎师傅顺利地把车开上了路。
蜿蜒的车道掩映在树林间,车灯照着前面的很小一段路。车窗半开,带着松木清香的夜风徐徐灌入。
来自未知的好奇和清新的空气引得黎谦越开越远。
黎师傅不出意外地迷路了。
这特么是哪儿啊……
黎谦下了车,寂静的树林里时不时冒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春芽破土,倦鸟归巢,所以黎谦不觉得害怕。他把车停在原地,寻着记忆去找来路。
穿过层叠的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条从远方延伸而来的铁路又绵延向另一个远方。
铁路的尽头正是西尔亚港口,著名的西尔亚港口是商港,即便到了现在,周边商铺闪烁的霓虹灯仍令人着迷。
看到这条铁路,迷茫的黎师傅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现在,他总可以沿着铁路走,去码头讨杯酒喝。
夜晚的风吹得黎谦直打寒颤,他拢了拢身上的风衣。
风衣里木质调的气味让黎副官感到舒适。
哈,这其实是姚上校的。搭在办公室的沙发头上,被稀里糊涂的黎副官顺出来了。
黎副官可不想让自己着凉,黎大穷光蛋现在买不起药。
当然,细心且礼貌的穷光蛋给风衣的主人留下了借衣服的纸条。
想到这里,黎大穷光蛋不免有些感慨。
系统明明给了他一个如此牛逼的老爹,却什么地方也用不上。
系统:“嘻嘻,宿主请自食其力哦~”
黎谦打着手电,在鹅卵石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忽然,他的手电照到了前方的黑影。那道黑影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往前走。
黎副官心里生起一个幼稚的想法。
排除那道影子是鬼的可能,夜晚在军区铁路鬼鬼祟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当然,人帅心善的黎副官除外。
如果那人没有正当理由,积极向上的黎副官就要逮着他去找上校邀功了。
“你好。”黎副官关掉手电,走上去,拍上那人的肩膀,“你——”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杀我啊啊啊啊——”那人突然炸毛跳起来,蹲在地上紧抱着头。
黎捣蛋鬼又戳了戳他毛绒绒的卷发,像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叫得更大声了。
捣蛋鬼被逗笑了,陪着卷毛蹲下来,轻声道:“那我饶你一命,好不好?”
卷毛哭声小了,抬起头,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轻轻晃荡,感觉似曾相识。
这哪是什么杀人犯,明明是上帝遣来的天使。
“是你啊,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黎天使拍着卷毛的背,问道。
他认出来,这只卷毛正是上次面试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人。
“军需处……没要我……所以……我去了……巡防队。”卷毛一把鼻涕一把泪。
“啊……你没带巡防警犬吗?”黎副官略带心虚地刮了刮鼻尖。
卷毛又委屈了,哭势渐长:“它……拽不动,我就……自己……来了。”
“起来吧,我陪你巡夜。”黎副官有了个更棒的想法。
卷毛愈发感动,想拉他的衣角,被他假装不经意地拂开了。
——要是把上校的风衣弄脏了,他可懒得洗。
黎谦纡尊降贵地伸出手,问:“你今晚住值班室?”
“嗯。”
“一个人?”黎谦的声音温柔得像一汪潭水,带着春日浓浓的暖意。
“嗯……”
“要不要我陪你?”黎副官大发慈悲道。
于是黎副官问心无愧地给自己找到了今晚的落脚处。
长长的铁轨躺在寂静的夜色里,远处码头绚丽的灯光给地平线描了道呲毛的紫边。枕木下长出的蒲公英合拢绒毛,却被黎谦衣脚带起的风吹散在夜空。
“你叫什么名字?”走了很久,黎副官觉得无聊,问道。
“克瑞尔。”
“嗯,很可爱。”
“啊……真的吗?”
“骗你的。”
“……”
“哥,”克瑞尔突然不走了,“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黎副官本想拉着他赶紧溜回去睡觉,这么听他一说也停下来,仔细听了听。
他听到了远方汽船的鸣笛,极其微弱的声音,类似钟表计时的滴滴声,一闪而过,当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时,又听见一声“滴滴”,强调了它的存在。
“你这耳朵怎么比狗还灵?”
“嗯,狗不是鼻子灵吗?”
“你没见过耳朵灵的狗吗?”
“好像……没吧。”
“那回去照照镜子。”
“……”
黎谦不知道为什么,越紧张就越想损人。
他和克瑞尔蹑手蹑脚地寻着声音过去,声音的源头在轨道枕木底下的铁盒子里,那里荧荧闪烁的红点标示着危险。
这是一颗定好时间的电子引信炸弹。
黎谦浑身发冷。身后的人同样瑟瑟发抖,但他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好像发出声音会让炸弹爆炸似的。
黎谦顺了顺气,蹲下来看炸弹上的倒计时。
五十分钟。
现在想要回去联系部队里的拆弹组根本来不及,而半个小时以后将有一趟开往西尔亚港口的特殊火车经过这里。
这趟火车运输的不是货物,而是来访的联合国访问团。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出事,没有人能担起这个责任。
他们的行踪是全程保密的,只有部队里部分高级官员知道。黎谦作为上校的副官,也有权利知道。所以今晚使团的行程原则上是安全的。
令他不寒而栗的也在此处,这说明部队里不止有外患,还有内忧。
“克瑞尔,”黎谦的声音异常冷静、严肃道,“我能相信你吗?”
“能……”克瑞尔边哭边回答。
“去给铁路交通处打电话,说四号铁路有爆破风险,停止使用,并彻查所有铁路。”黎谦的声音沉稳而具有安抚人心的能力,“克瑞尔,你只有十五分钟。”
“我……”
“艾瑞尔,别害怕。”黎谦还是温和地笑着,好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需要你。”
黎谦的声音如同一股力,推着艾瑞尔一直跑,一直跑。
他不敢停,因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
黎谦留在原地,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短刀,膝盖抵住沙砾,撬开炸弹背后的盒盖。
炸弹被定死在枕木上,黎谦只能弯着腰,咬着手电凑近看。
拆弹的原理不难,只需要定位起爆电路,切断主控芯片的供电线路就能废掉它。
而难就难在找到起爆电路。
黎谦所学的专业知识并不了解如何拆弹,但他想立功。
于公,他想为这个世界作出些什么。
于私,他想看看姚方隅的好感度是否会为此大涨。
……
黎副官的呼吸平静得可怕,几乎看不到胸膛的起伏,只是额头的汗水顺着太阳穴滴落,暴露了他恐惧的内心。
最终,黎谦选了那根红色的线。
“不管了不管了……大不了下个世界再战……”
黎副官安慰着自己。
可是他还是觉得可惜,毕竟这个世界的攻略对象确实很对他胃口,鬼知道下个世界会遇到什么牛马。
黎谦捏着那根线,他没有时间犹豫了。
他紧闭着双眼,割断了那根线。
……
想象中爆炸掀起的热浪没有将他撕成碎片,而计时器的时间停在了十一分钟。
黎谦的手剧烈地颤抖,刀掉落在铁轨上磕出清脆的响声。
他瘫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上校的风衣。
等见到上校少须好好地向他炫耀一番。
黎谦坐了一会儿,眼前的路面被身后的光照亮,他回过头抬手挡着光,看到一群拿着强光手电,牵着警犬的人追在逆光跑向他的卷毛身后,他还隐隐约约听见艾瑞喊他“快跑”。
黎谦一秒都没耽误,拔腿就跑。
鬼知道小卷毛怎么跟那群人解释的,万一那群人以为他俩是特意来装炸弹,还叫人通知一声,贴脸挑衅部队的人,怎么办?
黎谦脑海里飞快地上演着大戏。
刚刚他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很快就被艾瑞尔追上。
“你跑什么?”黎谦边跑边喊。
“他们牵了狗!我害怕——”
“……”
黎副官从艾瑞尔的视线里垂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