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熊咆威慑四方,小男孩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种遒劲有力而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的领子往上拉,随后视线一片漆黑——不,确切说是他贴上了熊的肚皮。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孔巍回过头来猛地一蹿,她做了很强烈的心理斗争才决定要回头的。如果她不回头那熊肯定会把小孩活吃了,但食肉动物的猎杀真的会适可而止吗?小孩死了后她们真能逃脱吗?逃脱了之后呢?
脑子一热,她就往后倒了,回神时已经拖着小孩的衣领自熊腹下跪滑,在与熊腹擦身而过那一瞬抽出了挂在鞋履上的弯刀,这把刀是她找山门内锻刀人特地打的,刃足够薄,鞘足够弯,天生为了劈砍打造。她日日打磨刀锋,等的就是这一刻,抽刀,护住手里的孩子不被利刃与熊掌殃及,而后对着熊腹狠狠一砍!
“唰啦!”
熊腹鲜血淋漓喷溅而出,泛着冷蓝寒光的刀刃被一片壮烈的血染红,甚至脱出了一节肠子。
孔巍不敢松懈,她知道那一刀对凶猛的熊来说并不致命,十二岁的躯体可以发挥的力量极限不过如此,更别提她另一手还抓着孩子,发力使劲还是比成年人孱弱,如果不快点补上下一刀,她和小孩的某块肉也许就不保了,她大喝一声:“姚叶!”
“噔!”地一声,一柄青铜剑自姚叶腰间飞出,剑身不过两寸,通体小巧,剑气被主人磨练得沉静温和,但锋从磨砺出,剑刃掀起一地枯叶后迫不及待地扎进熊身穿透喉管。姚叶的剑比人还早回头,血溅三尺时她才掉头来,和孔巍生出了一丝篮球队般的默契,接住了被她投掷在半空中的小孩。
那黑熊身上被划出两道大口子,但离黄泉路还差一点,哪怕拼劲最后的力气也要同她们战个至死方休,呼吸像汽水开瓶盖那瞬间的长叹,因为受伤而更恒久更折磨,它放弃了对小男孩的捕食计划,就近选择了方站起身做好战斗准备的孔巍。
鲜红色泽在孔巍尚且稚嫩的下颚作画,格外地突出她紧咬的牙关。她背后是一颗粗壮的树与一小坑类似流沙的泥沼,而姚叶那个方向出剑也起不到什么致命伤,她已经退无可退,那熊也是,她必须发挥出有用的一刀,或许也是这熊需要的最后一刀。
孔巍只忐忑了一瞬,杀戮的血和挤破头也必须往上爬的本能在她骨髓里响着警铃,你死我活的局面生来就是为激发肾上腺素,她和那头熊几乎是同时抬腿——她出刀,它挥动利爪,张开尖牙。
“噔!——”
她用刀活生生劈开了那熊的下颚骨!
孔巍将刀扎入后就反身一扭滚到草丛里吃了一嘴土,她感觉整条手臂都是麻的,金属的震动感在肌肉和骨骼里嗡嗡作响。
熊再也没了站起来的力气。
这回孩子是不敢哭了,他被姚叶护在怀里,看着这两个狼狈的人,抽抽气,从姚叶身上跳下来,跑到孔巍面前,紧紧抱住她。
孔巍给姚叶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那头死熊解剖洗劫干净,最后就地往后一靠,坐在一块还算松软的叶子堆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累,腿肚和腰腹在过度发力后有一阵短暂的疼痛与酸软。她在心里暗叹一声自己果然还是个小孩,不像上辈子死前十八岁那阵子天天大包小包在六七楼的宿舍教室里爬上爬下好几趟都不喘口气。
怀里的孩子紧紧蜷在她身前,她懒得动弹了,这时才闻到那孩子身上有股药味,低下头仔细一看,是香囊。孔巍把孩子提起来,忽略了那小孩不安的眼神和那种“我要抱抱才有安全感”的依赖,又一次翻来覆去将他洗劫一空,跟采草药似的。
“找个地先弄点吃的吧。”孔巍没休息多长时间,秘境里的天色阴沉沉的,不大好判断时辰,等晚上还得警惕着死尸鬼怪,得抓紧时间备好接下来四天的膏药食品以备不时之需,她拍拍孩子的脑袋,冲姚叶扬了扬下巴,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天然洞穴,而后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他:“贵姓啊?”
“姜瞻......”小孩怯生生地开口,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
如果说孔巍第一次发问只是出于斗争后对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孩子放下戒心的好奇礼仪,那么第二次发问就是穷了三代的乞丐见了财神爷,连走在前边开路的姚叶都竖起耳朵,孔巍又问:“什么粘?”
小男孩又答道:“姜瞻,生姜的姜,高瞻远瞩的瞻。”
姚叶转过头,跟孔巍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众所周知,本派现任宗主姓姜。
此话一出,她们对小孩的态度算是拐了几十个大弯路,姚叶首当其冲将小洞穴里里外外察看一番,洞穴里通体不大,她们三个人挤挤再找好角度还能时刻把控好洞穴外的光景,不至于被困死或者围剿。
她们二人商量了一下后立马开始紧锣密鼓地各司其职,姚叶将姜瞻的背篓放在边上,主动请命去看看周边隐患和有没有其他修士竞争的风险,孔巍才使过劲,便选择了相对轻松的炼丹烹饪这种后勤事务。她提起姜瞻的领子,将他放到一块没有太多虫子的岩石上,挑出几块合适的枯树枝当烹饪用柴火,又指了指他那背篓里的炉子:“你知道怎么用?”
姜瞻点点头,跳到地上去将炉子和背篓里的吃食一口气全部抱到孔巍面前献宝,这口炉子被人特地缩减过尺寸,看起来也就是现代学生在宿舍里用的低功率泡面锅那么大,这会要架在这洞里煮点丹药还正好:“会,我会很多的。”
洞穴里默然寂静,只有一股淡淡的花香与厚重的青草气息将潮湿得令人溺水的空气稀释,逐渐昏暗无光的空间随着孔巍的生火符落地而站起一簇炽热的火光。
孔巍接过那口炉子架在上面,靠手感抓了点草药往里头放,又串几片肉架在边上熏烤,她不大相信姜瞻这种高门大户里的公子哥会有劳动实践经历,逗小孩似的接话:“比如呢?”
姜瞻捡起两根处理过的干净树枝,将炉子里的一味药挑拣出两片来,小心翼翼地从兜里翻出两张油纸来包进去,一板一眼道:“你要炼活络膏,多了这点,到时会抹不开又不够镇痛。”
碰巧姚叶巡查完回来,对孔巍点点头示意没有大问题,跟她一块用外袍压出一小片可以稍事休息的地方,把岳彩侠捞到身边拍拍脑袋:“小瞻瞻啊,我们碰见你这是捡到宝喽。”
姜瞻有些羞涩地笑了起来。孔巍心说可不是吗还是块无比牢靠捡到就有保送可能的瑰宝,她暗暗忍下这句毒舌,出去布了个阵,回来时姚叶和姜瞻已经你一手我一手地把食物药膏弄了个七七八八,两个人正趴在外袍上犯困渡眠。
等孔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已经为时已晚了,她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懈和惬意,当她花了点时间来细想是柴火的劈里啪啦声响还是小洞穴里升腾的药膏清香导致的气氛温馨时,她意识到这是秘境里的机制,但那时她已经靠在姚叶身边睡着了。
幸好,她是第一个醒来的。
孔巍醒来时柴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她当时计算过添柴量,可以燃到酉时末,现代时间大约是六点半。万籁俱寂,纵使浑身发毛她也不敢贸然独自出洞,边将身旁的姚叶推醒,对着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别吵醒姜瞻,而后各自火速收拾好简单的行囊吃食,万一真有什么事要火速跑路那可不能带着个小拖油瓶,孔巍不信姜大宗主会对独子安危坐视不管,姜瞻在她们身边她还担心因为这缘故招不来凶兽邪祟呢。
她控制着脚步声,走在前面,听着动静,姚叶在这方面的直觉比她更敏锐更坚定,抓住她的袖口,让她往那只被解剖的熊的方向看去——狼群。
确切地说,是一群眼冒绿光的狼,叶子堆里一阵细细簌簌,粗略看有二十五只,有七只幼崽。透过叶片缝隙可以看见它们其中几只被杀的穿肠破肚,但猎杀者没有剖出秘境内生物都有的内丹来赶尽杀绝,间接促成了它们的尸变。它们仍然保持着森严的族群社交秩序,头狼先用餐,而后根据地位分食,幼崽们舔舐狼王的利齿获得食物构建社交礼仪。
谁这么缺德,上赶着造麻烦还不擦屁股,
孔巍在纪录片和经书上看过,这种有族群社交的动物都有自己的捕猎系统,如果说孤单的熊她还有胆量能跟姚叶合作比划比划,那用餐中的狼群她可是万万不敢造次的,赶忙冲姚叶使了个眼神,今天几个时辰内她们的交流都顶的上以往所有交流了。
姚叶指了指山洞,摊摊手,大意:姜瞻呢?
孔巍摇头:别管他。
姚叶十分灵性地指了指边上的树,再指山洞:这么牢靠的摇钱,哦不,金大腿,不抱了?
孔巍没鸟她,观察了一下周边地形,她们唯一有优势的路线是绕到洞穴外的小坡上,走那里有一条小溪,到河对岸后狼群也许会放弃追逐她们的计划——那姜瞻呢?
不管了,姜瞻这种一出生就在掌门怀抱中的孩子这辈子唯一吃的苦说不定就是今天孔巍吓他那回,孔巍在心里默念三遍所谓吃苦是福云云,果断往小山坡上走。
“呜......姐姐......”
哪壶不提开哪壶,孔巍有一瞬间感受到了一丝育婴家长们好不容易哄睡小宝后打算放飞自我,结果小宝是个魔音贯耳的高需求小孩沾床醒摔炮精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