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刀灵的头脑构造十分简单易懂,除了对主人的忠诚以外还空了一部分任其后天肆意造化。承影降世时恰逢孔巍最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神圣不可侵犯的年纪,成日跟在她屁股后边的刀灵便染上了趾高气扬的习性。后来孔巍用惯了戏丝术对他这把刀弃之如敝履扔到京城看家时恰逢人间文娱行业那怒放的春天,他就这么在各种诗词书画里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不知田地为何物,偌大孔府的藏经阁里被他专门腾了一层放闲书。
孔巍简言之,脑子看书看坏了。
她将和光斧召出,放在掌心里抖三抖再将其化为光阴收回,对空有美貌毫无心眼的承影淡淡一笑,话音带着淡然正统的刻薄无情:“对不住,我近日准备再要一个丫头。”
世风日下世态炎凉,承影咬唇,讨了个没趣才耷拉着尾巴偃旗息鼓,双指合并捏诀,抬手在虚空中对着她额间轻轻一指,屋舍内顿时换了一副风景。
并非是承影早了一重幻境,而是他直接将孔巍拉入了识海,这是他这把刀最乐于炫耀的过人之处——通过与生俱来同主人在识海的链接,从而随时随地提取主人的记忆,帮助其找出最需要的内容,虽然孔巍现在的记忆缺了个七七八八,但拼凑一下也能看个一阵。
很实用是不是?锻一把再也不用愁笔试了。
当日居安司罕见地下了好几日雷雨,阴霾久久盘旋于天际,樟树间蝉鸣连绵不绝,石子地偶有清浅水洼。岳彩侠被空气闷得受不了,闹了好几日不想练剑,可他正是在抽筋拔骨长个的时候,习武锻炼只能多不能少,恹恹到院里挥了没半个时辰剑就往边上的茶桌上趴,小狗似的嘤嘤叫:“师姐——妈——不要嘛,今日再歇一歇好不好?地面这么滑,万一我一时不察摔了呢?”
而后他抬起头,熟稔发挥那张小白脸能发射出的所有光芒,满目希冀地看着距离最近的孔巍:“大师姐,你忍心吗?”
孔巍才下山出过门派悬赏调令,脸上被前几日的烈阳晒出的干裂红斑养到现在才堪堪见好,她低下头,对着岳彩侠的脸细细观察一番,得出结论:“怎么现在才换门牙?”
末了,仿佛是生怕被岳彩侠误会自己是在关心他一般,轻飘飘补充道:“说话漏风。”
“呜哇——”岳彩侠转头看向自己那坐在一旁拿着经书不看不管不闻不问的亲娘,孩子气地从桌上跳下地,捡起剑往院外跑,“孔上珈!我再也不跟你好!再也不想见你!”
“切。”孔巍哼声,抬手赏了他一阵温和的冷风,顿时解了他一身闷热烦躁。
岳彩侠当即春暖花开,又扑回来在她面前摇尾巴,若不是她伸手用巴掌挡着他的脸,热气就要往她身上冒了:“我跟你第一好——师姐,姐——”
姚叶正好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她打算时隔多年回京城一趟,前天晚上拉着孔巍坐在房梁上畅想了一整夜回家后要如何让家里那几个有眼无珠的哥哥对她点头哈腰,要让家里人如何如何后悔,越说越亢奋,最后孔巍实在困得受不了,给她泼一盆冷水道:“你这般在乎,倘若他们早忘了你呢?你练剑多年就为这些?”
当时她就焉了,垂头丧气灰溜溜回屋就寝,但隔一天还是研究了一整天关于如何让心魔印收放自如达到最出风头最耀眼唬人的形态。今日踏出门时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恣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已经凯旋而归了呢,她走到桌前,自后拎起岳彩侠,两指卡住人下巴,看一眼他张开的嘴后才把人放下:“哈,行啊瞻瞻,我说为何这两日总在那一言不发的——他早换过了,这好像是自己磕掉的。”
“我骨骼清奇还能再长呢!”岳彩侠跳起来把亲娘手上的经书打掉,泛黄破旧的宣纸散了一地,这才发现姜婺原是拿书挡住了出神发呆的白眸,“妈!”
姜婺这才发话,从摇椅里坐直身子,一人赏一句话将这几个出息的不出息的孩子打发去找个地儿凉快凉快:“行行行,你爱练不练啊,几年后连个长老都考不上就等着被山脚的门生打个落花流水。你俩也是,有事的快走没事的找事!”
姚叶哼着歌,心情大好地往外走,踏出院门时她又转头跟孔巍吹嘘:“我有预感,今日绝对是我此生难以忘怀之日,哼哼哼......”
“你算过?”孔巍指的是姜婺那一屋子多到清点不来的压箱底法宝。
“没啊,小道这一剑力拔山兮气盖世,难道不足以证明成功易如反掌?”她晃晃手里的燕去剑,哼着首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词只知道时下流行曲调好听的淫词艳曲出门也。
姚叶不懂自己哼的什么玩意,孔巍倒是明白,偷摸地笑了一声,姜婺将这一切纳入眼底,一下就知道跑到山下买那个当红乐伶新曲目《世家夜话~兄长粗粝的手摸上小弟的肩之特典放送!》的人不止她一位,这可是触犯了正玄派那若有若无的门规的,又想到下山一整年没回来没捎信的沈帆尽,立马对着这几个形态各异各有千秋的徒弟来气。她冲岳彩侠板着脸,门牙漏风的小屁孩只能乖乖跑去后山找个有水流的地方凉快地练剑,再问孔巍:“脸上好了没?”
孔巍点点头:“快好了。”
“啧,”姜婺头一回觉得自己这大徒弟不来事,“好了还在这坐着?卷宗还没写吧?每次被催就躲到我这。”
她隐隐觉着师妇在赶自己,就像要让她避开什么似的,但她说不明白,因为一切都是如此寻常,这只是琉阳山上稍微闷热的一天。
她没迈步,稳稳当当坐在一块浑然生寒的石头上纳凉:“我手风湿了。”
姜婺......姜婺真真是想不到当年浑身是刺野性难驯的中二少女竟然能被自己养得这般狗皮膏药。
该说她没走是好还是坏呢?
下一刻,一年不见的沈帆尽浑身黑腾腾杀气地闯进居安司。他周身未有半分血气,两袖清风,手中却实打实捏着一块邪剑符,气势汹汹往姜婺身上一砸!
“你从来就不爱我。”
他话音寒凉,神色镇定,完全没有走火入魔的痕迹,好似广袤无垠静默无声的雪原。姜婺的腰腹被那一剑刺个对穿,血花浠沥沥地流淌,场面混乱不堪,孔巍却先对上他的眸,那是一弯盛满失望的湖,就像在责怪面前人从不肯百分百无条件地信赖自己。
你要脸吗?她想着,真想勒死面前这个白眼狼。
“啊,老奴又小心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承影显然被她的记忆烫坏脑子,赶忙抽回手,两手捂脸故作娇羞。
回忆读档成功,接下来应该就是她上前补了一剑但阴差阳错滑进地府了,孔巍知道这是承影目前可以根据灵力读取到最完整的内容,但看见他这看书看傻了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叹口气:“老实交代,藏经阁你又占了一层吧?”
“主儿,您真乃料事如——”
“免了,再去拿床被子来,今后你与藏经阁过去,我挥不动你这......”她刻意蹙眉,用一种十分礼貌的刻薄思考措辞,话里明晃晃针对着方才刀管家那肥头大耳的样子,“身板。”
“我!”
孔巍又截住了他的话音:“对了你知道貌若好仙榜吗?有空扛一箱金子去琉阳山捐个琴房,就说权当支持正则君了。”
最后,她对承影下了个短时效的禁言术,挥挥袖带上那外袍出门回寝舍,刀管家那叽叽喳喳的“我这身板怎么了我盈盈小腰不堪一握,好啊珈娘你对那小崽子真是情深意重,哪有带着外室公然住进府里挑衅原配的!”等呱噪的无营养自怨自艾就这么一声不吭随着他那飞入烈阳的肥肉无声无息也。
岳彩侠是被腰间的门派令牌震醒的,正玄派令牌经前世孔巍一手改版后俨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通行令牌,凭此令牌可以在不同等级的通讯网里传递消息,诸如此刻长老内网便十分活跃。
他原以为只自己一人躺在榻上,险些没分清此刻是借宿的过去还是再次拥有孔巍的未来,一翻身发现她人正躺在身边,严严实实地挡着床沿。
才不会掉下去呢,他腹诽一声,随后弓着身子往她身边凑,额头在她袖口处蹭蹭,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眉目间暗暗涌上无以复加的欢愉。这是一种极具依赖性的举动,只有打小离家住宿的孩子会偷偷带走妈妈的枕头,这样在被思念侵蚀的夜里才能聊以慰籍。
只恨曾经未能多窃取几回温存。
他将孔巍随意盖着的连翘花外袍抽出来换上自己盖的锦被,披上那外袍悄声走进小院里,盛京近日刮大风,满院的柳絮花草在骄阳下如同瓢泼的染料,这时他才姗姗来迟地抽出正玄派令牌。
【下月十六,开山门,武会。】
“怎么没多睡会?”孔巍的声音蓦地出现在他身后,她本就睡得不深,现下因着非人非鬼的体质,顺手就把睡眠需求进化掉了。
岳彩侠把令牌拿给孔巍,在她面前转了个身,好叫她细细看看自己穿上连翘花外袍的贵气,宛若一朵常年被拢在怀中不见风雨未曾曲折的花儿:“好看吗?”
“好看,我家瞻瞻穿什么都漂亮,”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眼神,也习惯捧一捧时常容貌焦虑的岳彩侠,只是想不到这人小时候就这毛病长大了还这样,“你得回去吧?我记得师妇说过武会前要张罗的事可不少。”
他点点头,身子靠坐到身后的石桌上,将额头靠在她肩头,要多小鸟依人就有多小鸟依人,孔巍在他鬓发被风吹拂时于他耳垂间看见一处单边耳洞,带的是黄宝石。
“好想你。”
真能撒娇。
宠着吧,一不灭世而不看话本的师弟不多了,孔巍在他这些花花肠子糖衣炮弹下彻底色令智昏,大手一挥便差遣刀管家去把绣阁布行的当季成衣册取来任正则君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