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金吾卫大将军霍琰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以军功立身,一步步走上的这个位置。
所以向来不爱媚上迎合,只重实干。也因为他脾气,在京中树敌不少,但是苦于霍琰实力,没人奈何得了他。
“大人。”霍琰向魏殊拱手示意。
“我们之间就不要管这些虚礼了。”
霍琰和魏殊本就是旧相识,魏殊刚入京的时候,也是霍琰刚从南诏回来,两人都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又同样刚踏入京城官场,备受倾轧,所以免不了惺惺相惜。
这点情谊也是那时留下的。
只是前世到了后来两人渐行渐远,霍琰太过刚直,魏殊又迷了心窍,所以结局一个避走边关,一个身死朝堂。
魏殊和他寒暄过,就在他的指引下走进了金吾卫大牢。
魏殊皱眉忍受着潮湿腐烂的气味,得到了霍琰一个挑眉。
魏殊也不解释,他是太养尊处优了,和霍琰这些战场里摸爬滚打起来的比不了。
霍琰没有看到魏殊的恼怒还有些奇怪,他们自从高升以后联系就越来越少,境遇也相去甚远。
他刚刚也是试探,魏殊是否真不在意那些虚礼,现在看来,这个朋友还是可交的。
“他说了什么吗?”魏殊看着几乎没有人样的刺客,询问身边的霍琰。
“据他供词说,他的身份是雍州平民,雪灾后无家可归,随流民南下入京,行刺大人是听闻大人请封永平郡主,认为大人是尸位素餐,以民祸媚上之人,一时气愤,冲动为之。”
魏殊摸了摸鼻子,驱散鼻尖令人不适的血腥气。
“你觉得可信吗?”
“不可信。”三个字说得随意,语气却很是坚决。
霍琰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就算现在魏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他也没什么忌讳。
“他还能留在你手里多少时间?”
“三日后提交大理寺,交三司会审。”
魏殊点点头,“涉及太子,应该的。”
霍琰见魏殊这么气定神闲,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既然有所怀疑,就该知道这件事一旦提交大理寺,一定不会按照你预想的发展。”
魏殊笑笑,示意霍琰出去谈。
天色已经全黑,霍琰引着魏殊去中堂坐下。
“这人无非就是两个来处。”
“荣亲王,或者是雍州。”霍琰补充。
“找人刺杀我,刺客武艺却不是很高,那么他的目的就不是要我的命,荣亲王再蠢也不至于做出这事。”
“你的意思是雍州?若真是雍州有事,不应该直接刺杀钱程要更好。”
“刺杀钱程那是摆明了要谋逆,他们应该不至于谋逆,八成是想拖延一些时间,拖住钱程上任的脚步。”
霍琰眉头紧皱,看得魏殊好笑,“被刺杀的是我又不是你,你担心什么。”
霍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啧,真没趣。”魏殊知道他关心自己,却不言语是他性格使然。
“他不想杀我,又弄得这么声势浩大,一旦提交大理寺,圣上必然会过问,现在还伤了太子,到时圣上就更是盛怒。”
霍琰的手摩挲着自己的配刀,显然是在思索。
“他的身份一查就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非要假称流民,怕就是要激怒圣上,严查流民籍贯,再弄得民怨沸腾。”
“京郊雪灾能得到有效的遏制,雍州离京城如此近却一直无人问津,若这时再杀一个雍州走出的心怀激愤的难民,那我这个副相,怕是众矢之的。”
“刚刚上任,政绩没有做出来,却激起民怨,御史台不会放过你的。”
霍琰也知道魏殊的位子不是那么容易坐的。
“难办哦。”
魏殊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一脸轻松。
霍琰疑惑地看着他,“你有办法?我可以留他不过五日,若是你筹谋……”
“不不不。”魏殊拒绝了他的好意。
“移交大理寺吧,越快越好。”魏殊不甚在意,“他不是想闹大吗,那就闹大吧。”
“你……想怎么做?”
“雍州是个烫手山芋,钱程接了指不定怎么骂我呢,可惜这个烫手山芋在别人手里可能是个香饽饽,所以这次刺杀,来得意外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魏殊冷笑,“雍州的事越大,牵扯的人越多,底下的东西翻出来,再想翻回去,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霍琰看着魏殊,总觉得他有什么不同了……
“你是,为了太子?”
魏殊刚一口茶喝下去,就被他呛得喷了出来。
霍琰嫌弃地避开。
“咳咳……”魏殊咳嗽得脸都红了。
“你不要大放厥词!”
霍琰没什么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你当初对二皇子,就像桓公识管仲,巴不得死而后已。”
魏殊不想看他那张冷脸了,说得自己好像舔狗一样。
“明日早朝就能见分晓了。”
霍琰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纠结要不要开口。
“不要介入党争,正身才能黜恶,正本方能清源,你若能早日醒悟,为时不晚。”
魏殊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又想到上一世,他居高临下看着霍琰,霍琰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他就觉得自己明明站的这么高,却在他面前直不起脊梁。
“多谢……”
霍琰是心无杂念之人,认定了自己的路,就会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而魏殊是不同的,他有时是真的羡慕霍琰的通达。
从金吾卫衙署出来的魏殊看着天空中飘着的点点雪花,长叹一口气。
重生一世,明明可以有先见之明,怎么处处掣肘,还是说当个好人就是要比当坏人艰难?
魏殊又想到了元忱。
心疼元忱是真的,但是凉血难热也是真的。
重生一世,魏殊自认对元忱着实再难交付真心。
第二日,太子称病,闭门不出,也辞了早朝。
太傅魏殊也抱病,说是受惊引发高热,闭门不出。
圣上查问之下,得知刺杀之事,果然勃然大怒。
荣亲王独立朝堂,脸色一变再变。
圣上先是称赞了太子救师之事,夸他贤良。
又赐下不少补品,宽慰了魏殊,接着就对雍州之事大加贬斥,责令荣亲王督办,大理寺加紧查清刺杀案,务必找出幕后之人正法,以儆效尤。
“荣亲王的脸色相当难看。”
坐在对面的余杭,三十多岁,是吏部侍郎,也是魏殊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将早朝上的事事无巨细都禀报给了魏殊。
“这个人应该对京中之事非常熟悉,知道太子与荣亲王之间的平衡非常脆弱,所以才能轻易搅动风云,混水摸鱼。”
魏殊沉吟片刻,“钱程有没有私下找过你?”
余杭摇头,“我私下也打谈过,钱程近日谢绝一切拜访,一直在察看雍州官员档案。”
魏殊忍不住笑了,“这钱程还真是找对了。”
“好,还是静观其变,但是也要做好准备,这样一闹,怕是钱程动身的日子要提前了。”
魏殊着人送走了余杭,想了想还是让管家福伯,挑了些补品送到东宫。
“对了,还有将我库房上存的东西都清点造册。”
福伯刚要应是,突然反应过来,“库房里的?”
魏殊点点头,“就是那些,谁送来的,送来多少,务必清点清楚。”
“好。”
“清点完了就一起送到钱程那里。”
“好……啊?!”
于是不久,钱程就收到了一份礼单,京中官员为表善心,特意集体捐出银款,托新任巡察御史带往灾区。
京中百姓受到感召也是捐款捐物,京中风气一时大改。
圣上感念官民一心,大为欣慰。
至于那些官员表面上谦虚只是一点心意,暗地里有多捶胸顿足就不知道了。
“我还担心你是真的病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
元微看着塌上面色红润的魏殊,就知道他是装病。
“我也是无奈之举。”
魏殊说是这么说,笑容没有减。
也是实话,躺了几天他也真是喜欢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
可惜逃避不是好办法。
“阿莹一直担心你,催着我来,前几日你闭门谢客,我也不好打扰。”
“让她放心就好。”
两人正交谈着,就听得管家来报。
“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了东西,说让您亲自接收。”
魏殊起身看向东宫的小太监,“什么东西?”
小太监垂着脑袋,拱手送上盒子,毕恭毕敬地回道:“殿下说关心太傅身体,让奴才送来上好灵芝,忘太傅早日无恙。另外,紫貂裘已经让宫人打扫干净,特意送回。”
魏殊看了下身后的元微,元微果然一脸尴尬。
魏殊捏了捏鼻梁,“告诉你家殿下,我知道了,让他保重身体。”
魏殊突然想到什么,“厨房里做了他爱吃的榛子糕,你带回去给他,就说我也记挂着他。”
“是。”
小太监跟着管家去了。
“你和殿下当真情谊深厚。”
魏殊听到元微的话,只能苦笑一声。
元微见他的神色,心中奇怪,只是也不好说什么,便起身告辞了。
魏殊看着小太监留下的紫貂裘,心里不愉。
说是撤去了魏府监控的人,但是魏殊动向他总是能第一时间知晓,挑明了倒方便了他行事。
还是他真的以为,为他受伤就可以将错事轻轻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