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三声，天光大亮。
裴冬行被门外的小孩儿吵醒。
许是因为家中许久不住生人，小孩儿的声音听起来欢快而期待。
“娘！咱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你给裴姐姐做好吃的了吗？我们给她煮鸡蛋好不好呀？”
“你小点声，裴姐姐还在屋里睡觉呢。”
大人压着嗓子阻止小孩儿继续吵闹，但并没有什么效果。
看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裴冬行坐起身，用力拍了拍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裴冬行今年十六岁，是祁国修仙大宗遇云宗三位宗主之一裴颂的独女。
按照她们裴家的家训，年满十六岁的孩子须下山历练两年，待归来后方可在自行选择接下来来要走的路。
或留在遇云宗拜师修行，或继续云游四方，无拘无束地做个闲云野鹤。
眼下，裴冬行正在进行属于她的历练。
一个月前，正月十五，她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就立刻下了山，骑着爱马春风，走了近一个月，才于昨晚到达游历的第一个目的地，灵泉。
灵泉坐落在四个村庄中央，这是个聚集了天地灵气的好地方。因为离遇云宗不远，便就被遇云宗承包下来，当做专属于遇云宗弟子的修炼之处。
修仙界几乎所有宗门都有专属于自己的专属修炼场所。
灵泉周围的四个村庄，也因着灵泉的缘故人气兴旺。
这四个村庄就按照方位分别命名为：北灵村，南灵村，东灵村和西灵村。
裴冬行寄宿的这家人，就在南灵村村口不远处，家中只有一位年纪不大的婶婶带着个四五岁上下的女儿。
婶婶姓于，村里人都喊她玉娘，是个好心人。
女儿名叫馨儿，正是无忧无虑没上学堂的年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
傍晚，裴冬行风尘仆仆地来到村中，只想快些找个人家住下来。
灵泉附近没有客栈，来这里修行的遇云宗弟子都会选择借宿在当地人家中。
裴冬行表达了希望借宿的想法，可门里的人执意要看她的令牌，没有令牌就不让住。
那是遇云宗内门弟子才会持有的令牌，裴冬行离开遇云宗时还未满十六岁，没有拜师，自然没有那块令牌。
可她有她娘裴颂宗主，叔叔陆逢雨宗主和姑姑何千冉宗主三位的手书和盖章，这些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即使这样，裴冬行还是处处碰壁，吃了一鼻子灰不说，住处更是没找到。
裴冬行十分懊恼没有让娘亲提前「千里传音」过来告知村里人，但也理解他们的担忧，毕竟她应该是第一个来到这里修行的「外人」。
因为疲累，裴冬行并不愿与那些人理论，只好继续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
终于，在裴冬行又一次吃了闭门羹之后，被玉娘和她的女儿捡回了家。
玉娘心善，看了裴冬行的手书和盖章，当即决定收留她，不仅没趁她走投无路就多要她的银子，还在东院收拾出一间宽敞整洁的屋子给裴冬行住。
裴冬行感激不尽。
其实这晚裴冬行睡得并不踏实。不过并不是因为玉娘家屋子的问题。
往常，裴冬行在家中时，都是娘亲陪着，或者由从小带着她长大的阿姐闻今安哄着睡的，偶尔睡不着，还能撒娇耍赖和阿姐睡一张床。
闻着阿姐房间内和身上的柏子香，虽然有些清苦，但让人异常心安。
裴冬行有些认床，离开家人，她不安心。
理了理腰间香囊上坠着的的流苏，裴冬行盯着那墨绿色的一团小玩意儿，目光沉沉。
阿姐坐在床边为她缝制香囊的身影似乎出现在眼前。
收拾妥当出了房间，清早的清新空气从头灌到脚。
灵泉的空气闻起来与遇云宗不同。
遇云宗灵气笼罩，四季如春，空气中总是山后四季常青的花草树木混合起来的香味。
而灵泉的空气清润湿冷，像一股水流侵入肺腑，流向最末端的指尖，舒爽异常。
正全心感受着，还在喂鸡的玉娘听见了开门的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冬行，你起来了，昨晚休息得可好？先去堂屋坐吧，我去盛早饭。馨儿，带裴姐姐去。”
馨儿笑着过来牵她的手：“裴姐姐，快来！”
裴冬行喜欢这个可爱活泼的女孩儿，她能在馨儿身上看到小时候自己的影子。
小时候，她也是这么缠着阿姐陪她玩儿的。
昨晚，裴冬行打刚一进院子时就看出来了，玉娘家境不是很好，院子是土屋篱笆墙，早饭是清粥小咸菜，不过她才不在意这些。
下山的这一个月，什么样的客栈裴冬行都住过了，不过就是清苦些，比没得吃没得住好上不知道多少。
昨晚住下后，裴冬行实在疲累，还未来得及与玉娘多说几句，便去休息了。
今早，定然少不了一番盘问。
玉娘神色如常，倒是馨儿对这位漂亮姐姐好奇极了，心思根本不在饭碗上，一个劲儿地向她提问题。
“裴姐姐，你是哪里人呀？”
“姐姐跟你一样，也是祁国人。我家住攸关镇遇云宗，等你长大了，可以去那里找我。”
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旦打开就像断不了闸的泉水，冒个没完。
“遇云宗？姐姐，你也是修仙的吗？那你能御剑飞行吗？长生不老？你能吗姐姐？姐姐你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能御剑飞行啊？你们是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你们肯定不怕流寇吧，肯定能把他们全都打跑！”
遇云宗是远近闻名的修仙大宗，馨儿又住在这专属于遇云宗弟子的修炼地方，自然知道。
可裴冬行身上没有令牌，馨儿好奇她的身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可怜裴冬行今年十六岁，十六年都没下过山，没见过山下的小孩儿，而她本人，更是遇云宗几百年来唯一诞生的孩子。
遇云宗里，常年只有年满十六岁的弟子，她唯一接触过的能被成为“小孩子”的人，是比她大了六岁的，还没长大时候的今安阿姐。
对于小孩子，裴冬行也是抱着好奇心的，所以极有耐心，愿意顺着她的意思，也不顾着在山上养成的“食不言”的规矩了，一个一个问题解答。
“姐姐现在还不是内门弟子呢，不过两年之后就是了。御剑飞行我会，如果你胆子够大，过几天我让我的清怨剑带你体验两把。至于长生不老嘛，我今年才16岁，就算会变老，那也是五十年后的事情了，这事儿才不急。”
馨儿发亮的眼神中，憧憬已经藏不住了，目光看向裴冬行放在桌边的清怨剑：“真的吗？姐姐，你什么时候带我飞呢？轻远剑，姐姐，她为什么叫轻远剑呢？因为她特别轻，还飞得远吗？”
要让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理解什么是“清怨”，太过于吃力与灰暗了，裴冬行只好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对呀，这把剑很轻，还能带着姐姐去很远的地方，我能来到这里，除了春风，她是第二大功臣！”
春风，是裴冬行下山后在集市上买的马匹，枣红色，又高又壮，神气极了。
玉娘看着两人的互动，虽然觉得有意思，但看见女儿碗里的粥只瘦了点皮外伤，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馨儿，吃饭的时候不要讲这么多话，先好好吃饭，裴姐姐来到这里一路辛苦，也要好好吃饭呢。”
馨儿听娘的话，低着头扒了两口饭，目光却并不离开清怨剑，就差把“我想看看这把剑”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你好好吃饭，等吃过了饭，我就把这剑给你看两眼。”
“不用给她看，这剑看着就很贵重，小孩子毛手毛脚的，别碰坏了。”
玉娘劝阻道。
清怨剑是裴冬行十岁时，今安阿姐送她的生辰礼，由来自枯榆镇最好的玄铁制成，阿姐亲自设计，锻造，历时三月，锋利无比，削金如泥。这一路走来，幸好有清怨剑保驾护航，让她在路遇贼寇时可以从容应战。
裴冬行对清怨剑的质量有信心，同时也担忧现在不能满足馨儿的好奇心，若是趁大人不注意，她自己打开了这剑，受伤了就得不偿失了。
馨儿果真乖乖吃完了饭，还不等裴冬行把碗筷帮玉娘收到厨房，就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往院子里走：“裴姐姐，你快给我看轻远剑呀！”
答应孩子的事情就要做到，裴冬行当然不会食言。
“好，那你在旁边好好看着，不许乱跑，免得伤了你。我这就舞一段剑给你看。”
裴冬行的剑术是闻今安手把手教的，一招一式，皆由阿姐都亲自教导。
阿姐的招数，裴冬行学了十之八九。
不过她懒散，做不到跟阿姐一样，日日卯时刚到就起床练剑，所以论实力，裴冬行远不及她阿姐的一半。
可若只是应付五岁小孩，裴冬行这些年所学足矣。
她想起来七岁时，阿姐教给她的第一套剑术，名为「逐星追月」。
这套剑术兼具花样与实用性，看似招式绵软，实则以柔克刚，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且简单易学，最适合展现给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一套剑术展示完，馨儿已经完全被裴冬行迷住了，眼睛盯在清怨剑上面不愿离开：“姐姐，我以后能拜你为师吗？”
闻今安收了剑，摆出一副高傲冷酷的样子：“想让我收你为徒，你有什么优势？你会舞剑吗？可熟知各帮派剑术的区别？若是遇见贼寇，你能保证绝不退缩，英勇应战吗？你能保证绝不滥杀无辜，绝不将剑对准你爱的人吗？”
“我能！”馨儿尖叫着跑过来，围着裴冬行转圈圈，“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就去遇云宗找你！我只让你当我的师母！”
坐在厨房门口编制竹篮的玉娘看着两个人嬉笑吵闹的样子，不禁也被感染：“你这么吵闹，冬行才不会收你为徒呢。照你这个性子，迟早把遇云宗闹翻天。”
馨儿倒是当真了，立刻收了声音：“那我安静些吧。”
哄好了馨儿，裴冬行就要出门。
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是有要事做的呀，又不是跟她娘一样，为了玩儿而玩儿。
裴冬行还要好好修炼，提升实力，好回去拜师呢。
“婶婶，我先去灵泉边了，馨儿，你在家乖乖听你娘的话，不许闹，你若是表现好了，等傍晚我回来，就给你看我们遇云宗特有的法术好不好？”
一听有法术看，馨儿自然听话，不哭不闹，还站在门口朝着裴冬行招手。
灵泉与玉娘家离得不远，裴冬行溜达着就过去了。
站在湖边，入目皆是清澈的湖水，裴冬行感慨道：“果真是个灵力充沛的好地方！”
灵泉，顾名思义，就是一汪宽阔的湖水，中间有一湖心岛，岛心有一泉眼，泉水源源不断从那处涌出，流入湖面。
眼下，这宽敞的岸边空地上只有裴冬行一个人，她心中暗喜。
若是人多了，她还真是不好意思全身心投入呢！
裴冬行席地而坐，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吸收天地之精华，好好提升提升修为，谁料眼前一黑，悄无声息地晕倒在湖边，连「救命」都没来得及喊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