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功不错？劈柴？这是读书人该会的东西吗？
玉璎像盯着复杂的图画一样盯着楼昭的侧脸，想看清他身上的谜团。
饭菜做好后，玉璎特意先尝了尝楼昭洗的菜，嗯……干净的，脆甜的，吃起来倒没什么古怪。
就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古怪！
等吃完饭，楼昭又主动收拾碗筷。虽然碗少，可单手并不容易洗好，奈何他坚持。玉璎只好无奈地看他磨磨蹭蹭用丝瓜囊蹭了好半天，终于把碗蹭干净了。
最后一遍用清水清洗之后，楼昭看着干净的碗筷若有所思。玉璎纳闷：“怎么了？发什么呆？”
楼昭转过头来，语气迟疑：“玉璎姑娘，你觉不觉得，忘记了什么？”
玉璎投过去疑惑的眼神。
楼昭：“屋里好像还有一个人，今天滴水未进……”
空气一时间安静到了极点。
玉璎承认自己一开始是故意忽略白眼狼的，但是到了现在，若不是楼昭提起，她真的想不起来了！
世界为什么还要有白眼狼这个人存在！为什么还要给他吃饭熬药！
玉璎心里狠狠骂了一通，脸上却风云变幻，最终定格在一个震惊惶恐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他，他一直没声音，我……我就没想起来……”
“我现在就去给他熬药！”
她小跑着去药房取了一份包好的药材来，放到药炉上煎煮。楼昭还想帮她看火，没想到哈欠一个接一个，打得眼里泪汪汪，玉璎便请他走了。
“你的药里有安神的药材，身上又有伤又有毒，正当好好休养。去歇着吧，身体要紧。”
她说得真诚，楼昭便没客气，点点头走开了。他走之后，厨房一时间安静到了极点，只听得到柴火燃烧噼啪的声音。
玉璎独坐在小凳子上走神。白眼狼现在人已经在她家里了，要不要放任他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可是，姐姐不会同意的。无缘无故地，医者怎么可能见死不救。而且白眼狼虽然伤重，但是以姐姐的能力，救他绰绰有余。
再者，白眼狼毕竟是个高门贵子，若是不声不响死在她家里，恐怕将来会给她家带来数不尽的麻烦……甚至灭顶之灾。
可若是任由他住下去，一切都像书上写的那样怎么办？纵然玉璎知道了未来，可以努力去避免，可是，万一呢……
万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万一天命注定，无论怎么阻拦，姐姐还是一片痴心，白眼狼还是无情无义呢？
白眼狼身居高位，只要动了一丝丝念头，拿捏她们轻而易举。
那能不能治好伤就赶他走？
……还真不好说。白眼狼根本无路可走，无家可归，因为他醒来就失！忆！了！
玉璎能张口就告诉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你姓甚名谁家在何方速速归去吗？不能啊！
哎——愁人，所以，究竟要怎么对付他？玉璎陷入沉思。
午后的阳光温热，晒得人飘起来。
玉璎端着熬好的药进屋，她先看了一眼楼昭，睡着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于是她轻巧地越过了屏风，向榻边走去。白眼狼此时昏睡着，呼吸平稳。
玉璎用勺子把药汁随意地喂了几勺到白眼狼嘴里，没送进去的药液顺着脸颊流淌，她驾轻就熟地用帕子抹掉了。
喂了小半碗，她动了动鼻子，嗯，药味足足地。糊弄楼昭够了，哪怕姐姐提前回来检查也能糊弄过去。
剩下的药，就倒掉好了。虽然不能弄死白眼狼，但折腾折腾他还是能做到的。就是可惜姐姐屋子里的药丸她都点过数，少一颗都会被发现，不然就偷一颗药塞他嘴里……
“哎，真是可惜……”玉璎摇头叹气，仿佛真的很可惜，手上却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她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幸好啊……我还有姐姐不知道的宝贝！”
说到这里，玉璎再次歪头看了看，确定楼昭没醒——她被上次记录梦中书时楼昭的突然出声吓怕了。
她手里这包药粉，是上次去山族接姐姐回家的时候，眉娘随手拿给她玩的。眉娘是山族的大巫师，医毒双绝，姐姐一直跟着她学医，玉璎也沾光被当做小辈对待。
玉璎把绿色药粉全撒到了白眼狼外露的伤口上，眼里蕴满笑意。
这也不是什么毒药啦！只是眉娘说会让人痛觉敏锐数倍而已啦！白眼狼你好好享受吧！
玉璎笑眯眯端起托板就准备撤。她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忽然之间，屋里响起一阵压抑的男子的喘息声。
……好像还有抽泣？
玉璎心底一惊，猛然回头！隔着一段距离，她看到楼昭额前渗出汗，眉头紧锁，唇角紧抿，一副痛苦的模样。
“爸……妈……不要走……”
呼……还好还好，不是白眼狼醒了，吓死她了！玉璎拍拍胸口舒了一口长气，转瞬又颇觉意外。爸？妈？外族那边倒是有不少人称呼父母为阿爸阿妈，而不叫爹娘。
难道他竟是外族的人吗？那他是哪一支的呢？三山两河的外族加起来可总共有三十六支啊！
玉璎迟疑着迈不开步子，虽然说是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可是……她真的挺好奇的！
这时，楼昭微微侧过了头，又快速地低语什么。玉璎不再犹豫，噌一下蹿到床边偷听。
“过不下去……不要拿我做借口。”
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听不清……玉璎急切地又凑近了几分，几缕发丝都落在了男子胸口。
“那就走……这辈子都别再见面……谁愿意看你们那些脏事！”
？
嘶——
权贵秘史吗？
楼昭的声音实在太小了，玉璎整个人都趴到了他胸口，虚虚挨着，没有用力。她的耳朵就支在楼昭下巴旁，想听得更清楚些。
啧啧啧，这是在劝爹娘和离吗？他好狠的心哦！
诶，什么叫他跟妈？他们外族和离还能带走儿子吗？哇！
他爸有私生子？私生子是什么，私自生子？是指私自在外面生养的儿子吧！这种事她可只在话本里见过呀！
太刺激啦！
玉璎听得津津有味，完全没注意到楼昭不知何时已经呼吸平稳，睁开了双眼。
他怎么不继续说了？
玉璎竖着耳朵还在等呢，却听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笑，楼昭胸口震动，声音微哑，带着笑意唤她：“玉璎姑娘——”
“你又轻薄在下。”
轰地一下！平地惊雷！
玉璎猛然弹起，动作快得跟逃命的兔子一般！她疯狂摇头，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没有！我不曾！是误会！”
说着举高了托板挡住自己的脸，狡辩：“你看！我是来送药的！只是瞧你得睡不安稳，我特意看看你！”
楼昭似笑非笑：“是吗？”
“是啊是啊！”
“那姑娘这次趴在我怀里，又是在做什么呢？”
……
玉璎艰难地动了动唇。这该怎么狡辩呢？总不能告诉他我偷听你说梦话听得忘形了吧……
玉璎咬着嘴唇可怜巴巴地看向楼昭，楼昭好整以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玉璎满脸难色，玉璎欲语还休，玉璎无话可说……
玉璎干脆拔腿跑了！
身后又传来某人微哑恣意的笑声，好似方才他梦中种种的不快，都随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一下午，谁也没敢理谁。玉璎是自己心虚，而楼昭？那就不得而知了。
心虚的玉璎晚上特意做好吃的面条将功补过，面里还准备打个鸡蛋。她擦掉手上的水去草窝里摸蛋，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摸到。
“嗯？”
玉璎顿了顿，仔细再摸一遍。
没有，什么都没有，草窝里面空荡荡的，连原本放着引窝的蛋都没有了。
遭贼了！
玉璎心里一紧，她不动声色地扫视四周，然后折回厨房拿了根长长的烧火棍，握着棍子把房前屋后巡视了一遍。
幸好，没有看到小偷人影。
玉璎终于松了口气，随手用棍子劈断路边长高的野草。两下劈完，她就站在那里发呆。
村子里大体还是祥和的，在她爹娘还活着的时候，大家都很敬重爹爹。
可是爹娘离开的那天，那些平素亲切的眼睛忽然变得很复杂，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婶婶大娘围着她家，不知是谁在拽她，手指冰冷而强硬，似铁钳一般无法撼动。
她们把她拽到人群中央，像挑选牛马一般对着她和姐姐挑挑拣拣。这个满意她们的相貌身段，那个看中她们的脑子学问，挑完了人还要挑选她家的屋子和牲畜。
玉璎吓得大哭起来，小脸被挑拣的婶子掐得肿痛。姐姐听到哭声后要进来看，可门口几个嫂子大娘缠着她就是不肯放。
姐姐气急了，从厨房里摸出来菜刀，挥舞着冲进屋子，将所有人都赶走！
那是玉璎第一次见到温柔的姐姐发火，那么凶狠，狼狈，又那么耀眼。
闹了那一通以后，爹娘过世的第三天，姐妹俩想为他们出殡，竟都凑不齐人去送葬。最终，无奈之下，姐姐只好找眉娘商量，在眉娘的帮助下给爹娘进行了火葬。
那天姐姐早早蒙住了玉璎的眼，最后抱了两个灰扑扑的罐子出来给她看。
“暄暄，这里面是爹爹和娘亲。你还有什么话要跟爹娘说吗？说完我们要把他们送到庙里去了。”
那时玉璎还懵懂，她害怕地退后了一步，怯怯地说：“姐姐，罐子这么小，寺庙那么远，爹爹和娘亲怎么住得惯？不如就留家里吧！”
姐姐泪如雨下。
那几天，玉琇睡觉前都会压一把刀在枕头下。家里好多地方她做了陷阱，告诉玉璎千万不要碰。但是玉璎有时候起得早，会看见院子角落的地方有血迹和脚印。
如此心惊胆战地过了半个月，州府终于有好消息传来——爹爹生前收下的一个学生考上秀才了！
白云村五年里唯一一个秀才！
村子里一瞬间便沸腾起来！虽然父亲已经去世，但他的学生有了出息，她们也有了庇护——原来爹爹竟已私下给姐姐和秀才定下了亲事！
那秀才姓李，乃是本地大户，几天后，李家老爷子带着礼物和新鲜出炉的秀才公亲自来祭拜恩师，探望玉家两个女儿。又告罪先前以科考为重未敢分心，所以才迟迟不曾来祭拜……
彼时遭逢变故，提心吊胆多时的玉家姐妹并不曾相疑，甚至十分感激。因为有李家维护，她们这几年才得以安生，不需担心在夜里被人闯进来，不需要担心被不明不白地夺去家财害死。
只不过……
玉璎暖似春波的眼眸蒙上一层寒意。如今三年孝期已过，李家既不登门拜访，又不寻媒人议亲，加上三年来走动减少，交情变淡，这桩婚事……显然很快就要有变故了。
书里说，李家秀才又拜了举人做老师，老师家同样有与他年纪相当，秀如芝兰的小师妹呢……
如今，虽然婚事还没退，可两家走动变少，交情冷落，却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再有玉家几间宽敞漂亮的屋子摆在这里，有人忍不住了。
玉璎关好院门，思索着回到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