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雾知下巴挂着傻乎乎的泪珠,过了许久,她才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怀疑自己眼睛出了毛病。

    竟然从男人这张伤得花里胡哨的脸上看出几分清俊之色。

    日光逐渐升高,碎金光线沿着崔潜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道柔和轮廓,在脸颊投下浅浅阴影。

    “我是认真的。”

    崔潜抬起眼皮,琥珀色眼眸瞬间被光侵染,好似火焰燃穿冰湖。

    “有我在,你爹不敢欺负你。”

    林雾知呆呆地歪了歪头。

    “林大夫?”崔潜见她不答,探过身又唤了她一声,“你意下如何?”

    林雾知视线不由自主地下移。

    崔潜身上那件窄小的长衫因他的动作幅度过大被扯开,一时间,冷白泛粉的胸肌几乎要撑出来。

    “哞哞!哞——”

    外面的大青牛突然叫唤。

    林雾知如梦初醒,猛地站起身,狼狈措辞道:“我去喂牛!”

    门被打开。

    又瞬间合上。

    阳光里的尘埃归于沉寂。

    崔潜于原地静默片刻。

    忽地,他抬起手,缓缓合拢长衫,而后望着紧闭的门,唇角抿直。

    .

    “太荒谬了……”

    林雾知躲在牛棚里,对牛谈心。

    “简直像我看的话本子,病人对大夫一见倾心,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大青牛甩了甩尾巴,有些不耐。

    “不对,阿潜公子想娶我,应该只是想保护我而已……”

    “但这也太草率了,我们才知道彼此的名字,他还失忆了,一无所有,至今吃的药穿的衣都是花我的银子……”

    林雾知把兔子打结的耳朵解开,又重新系上,如此反复。

    她望着庭院中灼灼绿意,忽地想起男人沐在日光下的眼眸,微微失神。

    “他身材挺好的。”

    她初见男人,就不小心摸到了男人饱满的胸肌和块垒分明的八块腹肌,手感非常好,也漂亮得不可思议……

    后来替男人擦身体降温时,男人似是受不了痒,大腿时不时绷紧,鼓起的肌肉似乎蕴藏着恐怖力量,她捏了捏,和石头一样。

    邻家阿婆说过,腿有劲的男人才能让女人足够快活……虽然她不懂这话什么意思,但八成是荤话。

    看来男人确实有几分本钱。

    “他也挺有礼貌的。”

    动不动就说谢谢,不给他衣服穿,他也没有抱怨,吃饭也很有规矩……

    然而林雾知并非是对男人动心了,而是对男人提出的——嫁给别人,让她爹死心的方法动心了。

    她之前没想过成婚这回事。

    如今仔细想了想。嫁人后,她就能脱离舅父家,免得再惹舅母不快,让舅父舅母夫妻不睦,还有表哥,他还妄图让她嫁给他抵作这些年寄养费……

    林雾知心烦意乱。

    若是到了非嫁人不可的境地,万万不可嫁入高门大户,世家规矩很多,还喜欢纳妾生子,这且不论,万一婆婆像她继母这样,她这辈子可算完了。

    其实不求男方大富大贵,只要真诚可靠敬她爱她有一技之长即可。

    林雾知开始权衡嫁给男人的好处。发现最大的问题还是男人身世不明,他气度不凡,偏偏身受重伤,万一是和什么人结了仇,以后会有仇家追杀他,成婚后连累到了她怎么办?

    如今想来,她当初也太勇敢,竟然就这样把男人救回家了……

    “莫名其妙说娶我干嘛?”

    林雾知把兔子抱在怀里,顺手掰了块萝卜喂给它,嘟嘟囔囔道:“还说什么有他在,我爹就不敢欺负我了……知道我爹是谁吗?堂堂怀州长史,哪是他一个落难小子能威胁的?”

    这点不好,自负狂妄,有点虚荣,在女子面前说大话,做假承诺。

    林雾知摇了摇头。

    可惜她也不认识几个男人,眼下就算想仓促嫁人,也没人可嫁。

    正思索着,手被兔子啃了下。

    林雾知吃痛,一把把兔子甩走,见兔子满脸无辜,不由吓唬道:“好哇,你等着,等我找到刀就宰了你!”

    等等,刀?

    剑光火石之间,林雾知忽地想起初见男人时,他手里就握着一把刀。那刀刃薄如纸,着实精妙,她没舍得丢掉,后来被她放在男人床底了。

    犹豫几息,林雾知推门进去。

    一进门就发现男人不太对劲。

    崔潜半趴在桌子上,额头湿汗,唇色苍白如纸,呼吸凌乱困难。

    林雾知忙过去:“你怎么了?”

    一摸他额头,触手滚烫,再把了把他两手的脉搏,应当是毒发所致。

    林雾知之前查阅医书,严格辨证,感觉男人的症状很像是中了乌头之毒,这种毒往往是毒箭或暗器携带。

    中毒者通常表现为口舌麻木、四肢麻痹、呼吸困难,甚至心脏骤停。

    那时林雾知就紧急为男人催吐灌药解过毒了,眼下恐怕是余毒未消。

    心里轻叹一声,林雾知把随身携带的解毒丸塞入男人口中。

    她有点心疼,这可是她攒了许久的零花钱买的药材制成的药丸,本来是打算夏季进入深山寻药,万一自己被毒蛇毒虫咬了,可以用来解毒。结果喂给男人好多颗,已经没剩多少了。

    “我再给你熬点甘草汁。”

    林雾知着急,转身欲走。

    腰却被崔潜一把抱住。

    他滚烫的脸颊贴住她的绵软,意识不清地喃喃道:“娘,我好疼啊……”

    林雾知微微怔住。

    或许是幼年丧母,感同身受,她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疼惜。

    忽视了男人的冒犯,还小心揉了揉他的头:“乖,喝了药就不疼了。”

    崔潜似乎昏迷中警惕性都极高,说完这话就不作声了。

    只是手臂死死地捆住林雾知。

    林雾知渐渐回过神,收回手,推了推他,他就似乎生气了,一个用力,把林雾知按在他腿上,下巴抵住林雾知的肩膀,侧脸在林雾知脖颈轻轻摩擦。

    “求你,别走……”

    臀下是男人结实半赤.裸的双腿,林雾知呼吸都轻了,动不敢动。

    “我不走,你,你别怕。”

    “那个……能不能放开我?”

    崔潜又不吭声了。

    只一味磨蹭林雾知的脖颈。

    他的手臂越箍越紧,含着热气的唇也探到林雾知的锁骨处,然后似不经意般地吻了又吻。

    林雾知瞪大眼,呆住。

    手指悄然攥紧衣裙。

    心跳加快,鸡皮疙瘩纷纷冒出,暧昧的绯红自轻吻处迅速蔓延,林雾知慌忙抬手把崔潜推出去。

    这次崔潜松了力,咣当——倒在椅子上,他似是清醒了几分,抬眸瞧着羞愤的林雾知,道:“林大大?”

    他好像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还有些委屈林雾知为何这样推他,着实让人无可奈何。

    林雾知垂下眼,转身趴在地上,把床下的刀拿出来了。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

    刀锋染血,隐隐散发冰寒腥气。

    林雾知横在眼前比划了两下,眼角余光发现男人正盯着她。

    她就拎着刀过去,刀尖点在桌上,凶巴巴道:“你刚刚非礼我。”

    崔潜挑眉讶异:“竟有此事?”

    林雾知:“必须给我道歉。”

    崔潜煞有其事地蹙眉,轻叹:“林大夫,我并非无礼之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

    林雾知深吸一口气:“别啰嗦,没经我允许就……就抱我碰我,你这就是非礼,你道不道歉?”

    崔潜终于笑了。

    他脸上和嘴角有伤,一直以来都压抑了他的笑意,故而他给林雾知的初印象是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冷淡周到。

    可其实他性情乖僻,手段残忍,尤为喜欢笑吟吟地调弄人,前往淮南查盐税时,众官员每日都两股战战,不知这位祖宗又要玩什么花样。

    李家的事在龙兴村不是秘密,方才林雾知待在牛棚里,护卫十三悄然进来告诉他林雾知的种种身世。

    确认林雾知并非逆党的美人计,崔潜自然放松下来,逐渐不装了。

    什么温和寡言,端重守礼,这都属于是他那个虚伪的双生哥哥裴湛。

    装成裴湛这模样,他快憋死了。

    崔潜后靠在椅子里,眸色灼灼地盯着林雾知绯红的脸。

    其实方才抱住林雾知后,他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了。

    他身量高,即便坐着,也有林雾知胸膛那么高,正面抱紧林雾知后,脸不过浅浅一压,满面都是绵软香甜。

    崔家家规严格,崔潜虽然已经十九岁了,却至今没有通房和妾室,这还是初次接触女子身体。

    他怎能不骤然清醒?

    后面的事纯粹是他本性恶劣,就喜欢瞧人窘迫的模样。

    可瞧着瞧着,他初见林雾知就生出情意的心,开始躁动难忍。

    这才继续假装意识不清,放任自己沉溺其中,直至不小心吻了她。

    崔潜垂眸,小声地道:“可我连衣服都被林大夫脱光了,浑身上下更是不知被林大夫摸了多少遍。”

    见林雾知握刀的手隐隐心虚颤抖,他的眼眸闪了闪:“林大夫未经我的允许就脱我衣服,摸我身子,你这应当也是非礼我吧?可是需要向我道歉?”

    林雾知:“……”

    该死,她竟然无力反驳。

    崔潜瞧了她一眼,嘴角轻扬,又压下去故作黯然道:“我的清白早就被林大夫毁掉了,林大夫若是不肯嫁我,我这辈子又该何去何从?”

    林雾知:“?”

    她简直诧异:“你胡说什么?”

    本朝经济繁荣,风气开明,不在乎男女们婚前是否守贞,甚至觉得生过孩子的女子是有福之人,官府也鼓励寡妇再嫁,允许女子提出和离,甚至休夫。

    可这并不妨碍男子三妻四妾,也不妨碍有些人仍旧苛责女子。

    林雾知长这么大,只听过某某女子婚前没了清白,被丈夫嫌弃,还从未听过一个大男人失了清白会如何。

    这人怎么满嘴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