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学文回府后,对身旁的苏子说:“之前从大理寺过来出主意的那人叫什么来着?”
“老爷,他叫王昌迁。”
“叫他到书房来,你就在外头看着。”
苏子欠身答应。
林学文自己先行到书房,在书房里徘徊难安,本以为一把火烧了楚家就无后患了,后面计划也能如自己所算。
过了许久,书房的门被打开,王昌迁走进来将门关死,恭敬说:“林老爷。”
林学文没好脾气,“你可知今日那个替罪羊被放走了。”
王昌迁神色不变,“知道。”
“你是不说这计划万无一失吗?”
“我没料到她竟会如此袒护一个下人,只是她一个女子能有多大能耐,况且过不久她就会替她爹上断头台。”
王昌迁这番话让他冷静了不少,他当然觉得楚玥一个女子闹不出什么事,只怕把世子牵连进来。
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脏水泼给楚家,越快越好。
林学文说:“大理寺那边进展如何?”
“老爷放心,进展顺利,用不了多久便能定罪。”
林学文定了心神,同王昌迁说:“你走吧。”
待人走后,他打开窗户透气,觉得今夜的月亮格外扎眼,又关上了,从书房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子,你在外面守着,别让人进来。”
“是。”
燃了房内的烛火,林学文走到床边单脚柜边,转动青瓷花瓶,三块地板松动。
王昌迁打道回府,秦小蕊拿着外衣就在府门口等着,见他从马车上下来,赶忙将衣服披了过去,“夜深露重,你出去的急,连外衣都拉下了。”
王昌迁嘴角浅浅上扬,将秦小蕊拥入怀中,“夫人等了多久?”
秦小蕊依偎在他怀里,软语道:“没等多久。”
秦砚之见两人你侬我侬,咳嗽提醒:“小蕊,这还在府外,成何体统。”
秦小蕊抱的更紧了,声音闷闷的,吐出来的气惹得王昌迁心头痒痒,“我抱的是我夫君,又不是野男子。”
王昌迁也不好撒手,只能对秦砚之说:“我先送小蕊回屋。”
秦砚之面色瞬间阴沉:“我在书房等你。”
王昌迁迁者着秦小蕊一路回了二人的寝居,耐心对她说:“夫人,岳父还有事情要与我商量,你在屋里等我。”
秦小蕊依依不舍,却也知不能耽误两人事情,放他走了。
王昌迁出了寝居嘴角就垂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去了秦砚之的书房。
“岳父。”
“林学文与你说了什么?”秦砚之问道。
“京兆尹那边办事失利,她并未指认凶手。”
秦砚之摔杯怒问,碎片飞溅到了王昌迁脚边,“是你说的此法可行,现在呢?”
王昌迁冷静回道:“岳父息怒,这不影响大局,让京兆尹那边一直拖着,反正不出几日,她也会被捕。”
秦砚之顺气、“都是林学文那家伙自己做事不利,让人抓了把柄,还要我来收拾这个烂摊子。”
前几日皇上秘密召见自己,将一封匿名检举信给自己看,内容写的是长安城内有一粮队伪造成商队,与此同时关隘确实查获了这批伪商粮队。
皇上将此案交给自己去查,粮队伪商出边境可是砍头的大罪,他都不用查就知道这背后之人是林学文。
因为自己也是主谋。
“你那张契约确定没问题?”
“岳父放心,楚江舟的字迹我再熟悉不过,写起来也无人会认出差别。”王昌迁就是凭借字迹认出那封信是出自楚江舟之手。
这个烂摊子倒正和他的意,将罪证嫁祸给楚家是他出的主意,放火烧了楚家也是他的主意。
他想做的就是将楚家灭门。
王昌迁从书房后,站在门外久久未动,身旁的大舟小心说:“姑爷,小姐还在等你。”
王昌迁眼色阴沉,看都没看他。
夜半深深,楚玥难以入眠,干脆起床在小院里练身法。
幸好上一世死缠烂打让闻徵教自己用剑,她也学得认真。
她已将夜行衣换成月白素衣,头发重新束起,在后院中站定,双脚与肩齐宽,右手握住刀柄,短刀自胸前快速上撩,身姿轻动,手腕带动短刃向前刺去,而后脚尖踮起,侧身横移,刀柄随手腕灵活转动,划出一道道细微的剑风。
练者凝神,观者有心。
在侧屋里的竹青透过窗户缝隙正看着她,她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小姐在悄悄练剑。
尽心贴身服侍,怎能不知?
所以每次楚玥在练剑的时候,竹青都在屋子里悄悄看着,害怕小姐发现自己,看了一会之后就移开目光只听声音,如此反复,她看着也只是希望小姐练剑的时候不会伤到自己,若是受伤,自己第一时间也能赶过去。
今夜楚玥练到了晨明,竹青也陪着到晨明。
她练了个痛快,出了一身汗,见东方天明,收了短刀烧水去沐浴,竹青见小姐不再练了,又去床上睡了一会,睡醒后已是近巳时,起床出门的时候楚玥已经将早饭买好,还留了一张字条在桌子上:
今日我不在药铺,照常开张。
楚玥今日要去棺材铺,阿爹招下人的时候,都会问问他们家中可还有人愿意来府里,楚家的下人大多是拖家带口的在府里作工。
所以这场大火烧的何止是楚家。
进了东街的棺材铺,里面只有一个瘦瘦小小的老头,老头声音哑哑的,见有人进来,说道:“姑娘想买什么样的棺材?”
楚玥跟着老头在店里看了一圈,最后看中了柏木棺材,“这个是什么材质的?”
“这个是柏木做的,柏木坚硬且香气可以驱虫,防腐性极佳。”
楚玥反问:“就要这个,店里就你一人?”
老头回道:“姑娘放心,在我这里买了棺,自会有人给姑娘抬棺。”
“我要八副。”
"八副?"老头眼睛瞬时瞪大了不少,原本弓着的腰也直起不少来,再三确认:“姑娘可确定要八副?”
“你没有?”
老头赶忙说道:“有有有,当然有,只是这柏木价格昂贵,不知姑娘可...”
"八副,明日寅时送到城隍庙,坟位就安排在城隍庙后山半腰。"言毕,拿出一袋子银两递给老头,老头接过沉甸甸的银袋,打开一瞧,嘴角止不住翘起,应声连连:“姑娘放心,明日寅时定会送到。”
“你可知在何处能找到葬师?”
老头回答:“姑娘可去凶肆,就在出门右拐这条街的尽头。”
而后她去到凶肆带了四个入殓师,说明情况后一起前往城隍庙了。
昨日夜里她在京兆府听见楚家所有遗体已经都被找出送到城隍庙了,算算时间,仵作应该连夜验完尸了,她要亲自去问问验尸结果。
楚玥怀疑大家都被下了迷药,毕竟楚府上上下下竟无一人逃出。
想到此,心里又开始刺痛,楚玥放慢脚步,捂着心口喘了几口粗气,让四人不用等自己先去城隍庙,突然一个温润的声音传到耳畔:“姑娘可是身体不适。”
楚玥闻声抬头,瞧见那人面容宛如美玉,一双落尾眉柔和修长,色泽乌润,毫无凌厉之气,眼眸温润,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还闻见一股很浓的蔷薇水味道。
林鹤川适才从马车上看见朝自己走来的姑娘捂着心口似有不适,这才上前关心。
楚玥回道:“多谢公子好意,并无大碍。”
林鹤川回神,目光却不离她,眼神扫过她眼下两颗小痣:“无事就好,不知姑娘要去何处,若是不嫌弃,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楚玥拒绝:“不劳烦公子。”
林鹤川也不再强求,转身离开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她:“不知姑娘是何许人家?”
“楚商遗女,楚玥。”出于礼貌,楚玥也问了眼前的人:“不知公子姓名?”
“林家长子,林鹤川。”
楚玥脑子一嗡,看着眼前之人,假如大火真是林家所作,那么站在自己面前便是仇人之子,藏在衣袖里的双手下意识握紧,攥得指尖发白,沉了口气:“今日多谢林公子关心,只是我还有急事,先行离开了。”
林鹤川望着楚玥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楚商...莫不是前几日被烧的楚家?
楚玥将林鹤川的模样记在心里,加快脚步走到城隍庙,四人已经到庙口等自己了。
城隍庙正中间立了尊神像,表情威严,内部佛香袅袅,地上整齐摆放着尸体,只有几名仵作在中间忙碌。庙里平时其实并不会有人来尸首,毕竟送到这里的尸体都是无归处,若是家中有地有钱,也不会将尸首放在此处了,所以尸体若是超过三日无人认领便会被搬出城隍庙,被拉到后山上随便土葬了。
楚玥站在门口,在神像正前方看见了一排黑焦的尸体,摆在一起她已经分辨不出阿爹阿娘,看着他们就这么冷冷的躺在地上时,眼眶还是泛酸。
里面的一个仵作远远瞧见门外站了个小丫头,收起器具,将手在身旁擦了擦,出去见小丫头眼睛红红的,温柔询问:“姑娘可是来认尸的?”
楚玥点点头:“我来认昨日送来的楚家尸体,只是家中被烧暂无地方放置棺材,明日寅时会在庙前入棺,这四人是葬师,来替家人入殓。”仵作听完让他们进去了,楚玥同他们说:“麻烦各位来此处了。”
他们倒是不在意,其中一人回道:“无事,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姑娘既然给了银子,我们定会做好分内事。”说罢几人就进去。
“姑娘随我来签字。”那仵作说着将楚玥带到了城隍庙后头的小房子里,拿出了昨夜就写好的的验尸报告递给楚玥。
整整八张,上面都写得是:
今验该尸身,周身焦黑,多处碳化,四肢呈拳曲状;口、咽、鼻内只留有大量烟灰碳末附着,气管内壁有明显烟熏痕迹;且身无外伤。
判定此人生前是为大火烧灼致死。
楚玥仔仔细细看了八遍,指尖不禁微微震颤,目光死盯着报告左下角的仵作签名:苗元忠。
仵作在一旁等楚玥看完了八份验尸报告,拿出毛笔递给她:“姑娘看完了便签字吧。”楚玥接过笔,在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从小房子里出来后,楚玥问道:“大哥,这城隍庙里只有六个仵作吗?”
仵作摇头:“我们有七个人,只是苗元忠昨日验完尸,写完报告就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他家离得又远,估计要下午才能来。”
楚玥追问:“那苗元忠家住何处?”
“在郊外柳杨村。”
日上天中,楚玥觉得白日里不好动手,决定等晚上再去找苗元忠,自己先回药铺。
城隍庙位置位置偏僻,楚玥光走过来就已经花了不小的体力,再加上自己这几晚都没好好,最近也没好好吃饭,被烈阳这么一直晒,她觉得自己步子越来越虚浮,本想强撑着身子,可眼前愈来愈模糊,失去了重心,膝盖一软向前倒去。
楚玥试图抓住身边之物稳住身形,双手却只是在空中挥了几下,什么也没抓住,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摔在地上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即时伸来,稳稳搂着她的腰。
谢衔星卷起手臂将她揽进怀里,将她转向自己,着急喊了几声:“楚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