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昭再三坚持要一起去长乐宫。二人行至半路,忽见浓郁黑雾中一行人抬轿相向而来。
兰昭好奇伸长脖子朝那处观望了一会儿,等周围的宫人都纷纷面朝宫墙回避时,裴曦也揽着她一道背过去低头看着自己脚尖。
整齐又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兰昭不由紧张闭上眼,大气也不敢出,捏着裴曦的手沁出点汗来。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周围的宫人又重新开始劳作时,二人赶紧佯装合群,挨着墙根边扫边往长乐宫走。
夜黑得太浓,长乐宫巍峨楼宇上高悬几盏灯笼洒下斑驳的光,将脚下路照亮,反衬得宫中如一方深渊巨口。
宫中之人倾巢而出,长乐宫无人值守,两人径直来到太后常待的佛堂。
佛堂中烛火摇曳,撕扯着倒映在墙上淡淡的影子。
并不确定太后何时会回来,兰昭和裴曦抓紧趴在佛堂的地砖上摸索,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不寻常来。
但摸索许久,也没有寻到他们想要的规则,正失望之际,忽见墙头佛影的影子变得有些曲折。
兰昭默默扯一把裴曦的袖子,示意他看那处影子。
二人沉默盯着佛像影子认真观察一会儿,确定影子是真的在挣扎,但再仰头去看彩绘佛像,却又不见异常。
裴曦悄声叫兰昭站到佛堂门口,“如果有什么意外,直接跑回椒房殿,不必顾忌我。”
兰昭没多问什么,点头答应下来,紧张地远远看着裴曦动作。
裴曦翻身爬上佛台,用手去触摸佛像的脸,摸到温热的感觉,裴曦不敢相信地问:“张可然?裴冬冬在找你。”
“你能听得见,看得见吗?”看到影子又变得扭曲些裴曦再次试探着问。
话问完等了会儿,只见佛像的脸上乍然出现两行颜色更为深重的痕迹,裴曦拿手一抹,辨认出是眼泪。
于是裴曦试着将整个佛像搬起,再慢慢放至地面,同时便有一封信从佛像底部落下。
兰昭在外小声提醒他,指着那封信:“裴曦,找到了吗?”
裴曦拆了信粗略扫过一眼,朝她招手,“是这个,过来看。”
太后规则
能坐到这个位置,想必你也不是泛泛之辈。贵为太后,你已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唯一的愿望就是皇帝健康长寿,子嗣兴旺。
每日辰时,你会按时醒来,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更衣,用完斋饭后去长乐宫的佛堂礼佛。
巳时,在佛堂诵经念佛,洗刷罪孽。
午时,用斋饭。
未时,小憩或阅读经书。
酉时,查看侍寝情况。
亥时,在佛堂诵经礼佛。
子时,可以外出。
“看来她是被规则困住了。”兰昭接过信,在佛像面前念起来,“张可然,你不是太后,如果你能明白这一点的话,也许就能解困。”
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眼前的佛像竟然真的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姑娘。
“你是……张可然?”
兰昭好奇地观察着眼前人,她的打扮令她感到陌生,小熊t恤,浅蓝色牛仔裤,头发扎成一个丸子。
见她呆愣愣的,兰昭伸手在她眼前绕了绕,“你是不是吓傻了?连我们都不记得了。”
闻言,张可然“哇”地一声哭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兰昭赶紧捂住她嘴,“我知道你害怕,但是你先别哭,万一把那些怪物招来就麻烦了。”
张可然被捂着嘴哭了一阵后终于可以正常交流了,“对不起,谢谢你们来救我。”
“说这些没用。”裴曦示意兰昭扶她站起来,“你还是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可然神色痛苦地摇头,“上个周目结束的时候,我成了太后,同时也被困住。白天我是太后,到了夜里就成了不能动的佛像。”
裴曦又问:“你知不知道那些出现在未央宫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张可然声音有点发颤,“是未央宫里死人的怨气凝成的。这里本来是数据构成的虚拟世界,可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一个趋近实体化的诡异世界了。”
兰昭抓住张可然的手就往外走,“我们先离开长乐宫,回了椒房殿就安全了。”
裴曦深深看一眼张可然,“若不是你把杀戮当游戏,何至于此。”
出了长乐宫,裴曦警惕走在最前,兰昭走在最后,二人把张可然夹在中间挡住。
走出几步路,裴曦回头低声交代:“张可然,等一会用你的太后规则命令宫人将衣物脱给你。”
兰昭在后头补充道:“换了宫人的身份遇见太后可以躲一躲。”
等到椒房殿正门,恰是天色最暗的时候。兰昭试着扣了扣殿外大门,确认过身份后,大门才被人从里面缓缓开启。
三个人安全进入宫内反手将门锁好,裴冬冬这才冲出来一把抱住张可然。
“小冬……”张可然泣不成声,“真的是你。你来找我了。”
裴冬冬拍着张可然的背安慰,“你失踪了好多天,我也是读取到你的记录才猜到你可能在这里遇到什么事了。”
裴曦皱眉催促道:“好了,先别忙着叙旧,人我们已经帮你救出来了,你答应我们的事打算什么时候兑现?”
裴冬冬看一眼张可然,对裴曦说:“我和可然先离开这里……”
“接下来的事,我得再想一想。”
裴曦脸色冷了下来,“你想过河拆桥?”
兰昭摇一摇裴曦的手,“别气,就算他食言,我们也没办法,他要丢下我们走,我们也阻止不了。”
见被误会,裴冬冬急了,连忙解释说:“不是,兰昭。我只是在想有什么完美的解决办法。”
张可然接过他话说“你们与这个世界共生,要做到毁灭世界的同时把你们分割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
兰昭虽听不十分明白,却快速抓住她话里的一点,“那这么说的话,未央宫是可以被你们毁掉了?”
张可然点头,“小冬可以写新的程序,然后由我来画画,可以一把火把这座未央宫烧个干净,到那时没有未央宫,自然也没有怪物,但那样做你们也会消失的。”
兰昭释然地看向裴曦,裴曦也同时看向她。
“那就毁了它。”
“那就毁了它!”
两句话重合的时候,兰昭与裴曦相视一笑,这一刻他们纯粹地相互理解了对方。
兰昭认真地对裴冬冬说:“没有灵魂的□□无知无觉,只会麻木地重复着既定的指令。当我们萌生自我意识起,我们学会了反思、怜悯,开始追求自由,并且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活。”
裴曦将兰昭的手紧紧牵着,“既然不能选择如何生,那我们选择按照自己的心意死。与其重复在条条框框的规则里永远不得自由,我们愿意与这个世界一同毁灭。这便是我们的选择。”
临别时张可然眼中一片晶莹,裴冬冬揽着她的肩膀,向裴曦和兰昭挥手道别:“谢谢,遇见你们是我们的幸运。”
“回去后,我们很快会用一场大火结束这一切。”裴冬冬两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前,兰昭也终于看到他真实的长相。
兰昭在黑夜里紧紧抱住裴曦,裴曦回抱着她,珍爱地亲吻兰昭的额头。
“昭昭,你说过得了自由以后还要再考虑是不是喜欢我,现在却只能和我一起消失,你恨我罢。”裴曦歉疚地看着她,“委屈你做生来就是我的妻。”
兰昭却捧着裴曦的脸,“裴曦,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我的答案是你。从前没变,以后也是一样,这不是勉强或委屈。”
“我喜欢你,生来就喜欢你,就像御花园里的花喜欢阳光,太液池边的嫩柳渴望雨水。”
“谢谢你,兰昭。”裴曦温柔的吻慢慢落下,虔诚却又热烈,一路衔住她的唇瓣。
兰昭逐渐熟练起来,反扣着裴曦脖子,垫着脚回应,痴缠在他脖间,感受着彼此炽热的呼吸,她按了按那颗为她欢快跳动着的心,“裴曦,我们一起睡吧,之前一直想做却有所顾忌的事,现在终于可以做了。”
兰昭整个人都挂在裴曦身上,被他宽大的手掌托着腰一路抱至寝殿。
屈膝将她放至床榻间的同时,裴曦半个身子也顺势压了下来,唇碾着唇,热吻错落地印刻在她的身上。
如船行至港湾,一切都顺理成章。不需要再多复杂的理由,两颗纯粹的心无数次地渴求,再多靠近彼此一点点,不论抱得再紧,也觉得不够,永远不会餍足。
过了许久,兰昭喘息着仰面,轻轻拨开裴曦被汗珠黏在额间的碎发,“裴曦,为什么一起睡觉反而叫人如此难熬?”
裴曦也不得其法,自上翻身侧躺下,“我也不知,但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莫非侍寝和睡觉不是一回事?”
兰昭睁着眼睛看帐顶,把手搭在他身上,“刚才应该问一问张可然和裴冬冬的,侍寝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曦轻轻摇头,重新翻身把人抱住,“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也许就会好受一点了。”
“听你的。”兰昭环着裴曦,又踢他腿,“你腰硌着我了。”
裴曦歉疚地向床边挪开一点,“我碰到你也有点难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说罢,又不舍地吻了吻她嘴角,“睡吧。”
闭上眼昏睡过去,世界就陷入了永夜。
未央宫凭空出现了一场大火,绵延不绝的巨大火舌慢慢将这座沉睡的宫殿舔舐吞没,一切终归于寂静,找不到一丝一毫存在过的痕迹。
工作室里,张可然终于画完最后一笔,看着屏幕前的宫殿一点点土崩瓦解,叹气道:“他们真的还能存在吗?”
裴冬冬放下鼠标,走至她身后安慰道:“可以的,兰昭还有裴曦的数据我都留存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来重启一个完全属于他们的自由世界。”
从那天起,裴冬冬开始搭建新的服务器,重新写代码,由张可然执笔作画,花了几年的时间,他们终于合力极尽所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世界来。
准备好一切,裴冬冬也将封存的数据放入其中,“这一次,没有我们的打扰,相信他们会一直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