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依斐,上星期帮我跟手术那次没有被骂吧?”陈最倚在桌缘,探着头,“忘记和你说席老师做手术有些要求比较变态了。”
“嗯?”云依斐停下打字的动作,转身面对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解。
“我被他骂了好几次了,他总是说我没有把镜头摆正,可是正不正的,反正都能做嘛。”陈最双手一展,言辞间流露着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和优越感,“你是女生,又是内科的,以前上台的机会不多,应该更加不习惯吧。”
云依斐挑了挑眉,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谁和你说我是内科的?我老板是肝胆外科的。”
陈最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原本挑起的眉头僵在原地,他迟疑地问:“哪……哪个?”
“骆云主任。”云依斐回过头去,继续书写病程,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把镜头摆正是扶镜手最基本的素养吧。”
他目光一暗,再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挑剔,原来她就是那个幸运儿。当年他报考的导师也是骆云主任,本以为以他的成绩能稳操胜券的。没成想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被调剂到泌尿外科,这个完全不在他规划内的科室。
他上下扫视着她的背影,“原来是你啊……”
“怎么了?”
“那你还挺厉害的。”
“谢谢夸奖。”云依斐装作没有听出他的违心与阴阳怪气。
外面护士站突然响起了一阵喧闹。
很快当班护士就走了进来,“来病人了,小云,在34床,人已经拉进组了。”
“好的。”云依斐接过病历夹,转身时看见陈最依旧用莫名的眼神打量着她,她扬起眉梢,“还不去做手术?”
“还没叫我。”
她不再管他,调出新入院患者的门诊病例,查阅病史和检验检查结果后离开办公室前往病房。
六月的天气不算难捱。只有阳光直射时才会有热意,上午的阳光照在床角,隔了一层玻璃温度被削减了许多,此刻是正正好的温暖。34床是一个中年女性,身宽体胖,侧身蜷缩在阳光停留的床角,她的眉头紧锁,面容有些痛苦,低声哀吟着疼痛。
“陈杏福,你还好吗?”云依斐蹲在窗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的左侧输尿管卡了一颗石子,要做手术治疗,现在我们先输液缓解一下症状。”
陈杏福的头小幅度点了点,发出微弱的,颤抖的声音说:“好的。”
门诊病历写得还算完整,云依斐看陈杏福疼痛难忍的模样,没有先采集病史,简要侧重在腹部查体后转身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她停下了脚步。
一门之隔,门外机械的女声不断提醒着患者的呼床,谈话声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还有轮椅滚过的声音,听着有些嚣闹。
而门内,沉重与肃静蔓延。陈最侧身站在席承宇的身边,低垂着头躲避他的凝视,双手垂在身前交握着,拇指不停的扣着手背,听到云依斐的声音后,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席承宇也正看着她,眼神掺杂着没来得及收回的怒火,看上去有些严厉。
云依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走到了他们身旁,“席老师,我们组的老师都不在,有个病人,我可以先开医嘱,然后你帮我审核一下吗?”
“几床?我看看。”
云依斐坐在电脑桌前,手握着鼠标向下滚动,“34床,患者我去看过了,左腹绞痛2天,疼痛难忍,伴发热,恶心呕吐,尿频尿痛。”
专注的目光带了些压迫感,云依斐吞咽了一下,“今天门诊血常规显示白细胞和CRP明显升高,腹部CT提示左侧输尿管结石伴肾积水,结石大约1.2c左侧肾区叩击痛阳性,左腹压痛明显,其余腹部查体阴性。生命体征平稳。”
席承宇弯腰接过她的鼠标,打开CT影像看了一看,直起身后语声已经不再严厉,“你想开什么医嘱?”
他的呼吸短暂地拂过脸颊,云依斐忍不住用手指挠了挠,余光瞥向他的身影,“患者目前疼痛评分6分,先用吲哚美辛栓止痛,然后常规抗生素消炎,间苯三酚解痉止痛,补液治疗,择日行钬激光碎石术。”
席承宇满意地点头,“就这么开吧。”
“好的,席老师。”
原本凝重的气氛渐渐消弭,席承宇望着她的方向,嘴角小幅度的上扬,转过头去,看见陈最状若鹌鹑,语气又变得冷冽:“陈最,镜子不正的确不影响手术,但你的病程,记得全部重写,你也知道我的变态,所以不要再让我看见一些不该有的错误。”
“啊……席老师……你听见了啊?”陈最涨红了脸,有些尴尬。
“嗯,”席承宇点头,“我一直在里面示教室。”
“我不是故意……”
“不用和我解释。”
“哦,知道了。”陈最挪到电脑前,慢吞吞地打开住院系统,敲击键盘地动作很大力,试图宣泄自己的不爽。
云依斐有些诧异地眨了眨眼,在听到席承宇说自己“变态”时,嘴角止不住扬起,但是场合实在过于尴尬,她快速地开完医嘱,拿着病历夹逃出了办公室。
彻底脱离了他们的视线,她压抑的笑容终于完全绽放,无声地弯起了嘴角。
“笑啥呢?”周砥突然冒了出来。
“有病人来了,”云依斐避而不答,点了点病历夹,“医嘱我都开好了,让席老师看过了。”
“好的,”周砥点了点头,“你也该开始独立管床了。”
云依斐比了个“OK”,走到护士台,“琳琳老师,34床医嘱帮我执行一下。”
“好的。”
“谢谢你。”说完,她朝病房走去。
x:记得关注患者肾功能。
云依斐回头望了一眼,意外看见席承宇站在护士台看着她,他的眉稍向上一挑,左右挥了挥手,和刚才严厉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于是云依斐又扬起了嘴角,转身踏入了病房。
等她回到办公室时,已经看不到席承宇和陈最的身影了,只有周砥一人抱着手机。她才落座,周砥便把手机塞进口袋,侧身向前探,“小云,你刚才直面‘战争’现场了?”
“你怎么知道?”
“气氛太压抑了,我进来的时候小少爷正在一个人发火呢,我说你胆子真大,这样的场合竟然还能坦然地让老席给你审核医嘱。”说完他竖起了大拇指。
“还好吧,又不是对我生气,而且我觉得席老师性格挺好的呀。”云依斐抿了抿唇,笑着说。
“你是第一个说老席脾气好的,不过他以前从来不多管小少爷,今天怎么发这么大火……”
“小少爷……是陈最?”
周砥愣了愣,随即张望四周,刻意压低声音,“你还不知道吧,陈最是某个副院长的侄子,据说当时他想去肝胆外科的,以为凭借自己的笔试成绩加上那层关系能稳进的,结果骆主任油盐不进,他就只能来我们科室了。好像他笔试比第一名就低了……”
“三分。”云依斐接话。
周砥蓦地抬眼,“难道你是?”
“是我。”
他拍了拍桌面,恍然大悟,“难怪小少爷今天格外生气。”说完他又心虚地瞥向她,“刚才那话你听听就算了,别往心里去啊,毕竟传言都是空穴来风。”
“你确定你没用错成语?”
“我就是那个意思。”周砥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咱不要去冒这个风头。”
云依斐了然点头,转而神色又抹上了担忧,“那席老师……”
“嗐,老席不一样,他是医院高薪求着留下来的,没事,”周砥摆了摆手,挑了挑眉,“所以,懂了吧。”
“哦。”云依斐不以为意点头,继续工作。
“你别不当回事,当心有人给你穿小鞋……”
周砥还在一旁絮絮叨叨,云依斐时不时点头应和,偶尔搭上一两句应声,听他从科室风云聊到医院八卦,最后终于止在心内科的急会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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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肌酐轻度升高,我考虑还是积水引起的。
知道对方是在手术,云依斐没有期望收到他的回复,她点开他的头像,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充满学术氛围的朋友圈,却不料是——
雪板切入山脊的瞬间,板刃切割出的雪沫如同碎玉飞溅,在晨光里折射出棱镜般的星芒,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雪板上躬身向前,像是踏着日光而来。
云依斐似乎透过护目镜瞥到他凌厉的目光倏尔变得柔软,向前伸出的手带着魔力,像透过照片将她一起攥进着冰雪世界,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小云,来病人了,22床。”
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好的。”
之后一直到下班都没有再看见他,也没有收到他的回复,心底莫名怅然,她甚至都没察觉到自己频繁地打开微信。
“小云朵,你好了吗?”谢青湜径直走到云依斐的身边,拨弄着她的发尾。
今天是谢青湜的生日,他打扮得有些张扬,微长的碎发特意打理过,白色T恤外面套了一件宽松的短袖衬衫,印着大片五颜六色的泼墨,裤子是同色系的工装牛仔裤,周身还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
“马上好了。”云依斐敲下最后一个字起身,转头看到他吓了一跳,她绕着他转了一圈,惊讶地笑了出来,“哇不是吧,青提,你打扮得太花里胡哨了吧!”
“不好看吗?”他展开双手任由她观摩。
“好看,但是有点不习惯。”
“今天可是你第一次给我过生日,我不得重视一点吗?”
“额……”云依斐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吧,我们走吧。”
她脱下了白大褂,白色宽松短袖,灰色运动裤,沙色的勃肯鞋,身上唯一算得上鲜艳的,只有她那个苔藓绿和淡紫色撞色的帆布包和她随手一夹的淡紫色鲨鱼夹。
“就这样?”谢青湜追在她的身后不满地嚷嚷,“你也太随意了吧。”
“我今天上班诶!”云依斐头也不回朝着电梯间走去,“你让我打扮得那么精致在办公室里坐一天,我会死的!”
“可今天是我生日。”他的声音很低落。
“那不然还要我回去换一套?”她斜睨一眼,看到他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不免升起一丝烦躁。
谢青湜恰有其事地说:“也可……”